篇外章 紐扣菊

你知道唐式綜合征嗎?它還有個名字叫做21三體綜合征。所有的患者長成了一個模樣——矮小的身材、胖胖的身體、小眼睛、愉快的臉、間隔很遠的雙眼和厚厚的外翻的嘴唇——你一定見過他們,對嗎?同樣明顯的一致性是,他們的頭腦遲鈍、性情溫和、衰老迅速,在四十歲之前死去。

患唐式綜合征的患兒,通常有個大齡母親。隨著母親年齡的增加,出生這樣兒童的機會快速地呈指數增長,從二十歲時每二千三百個嬰兒中有一個,到四十歲時每一百個里就有一個。在大多數國家裡,現在為高齡母親做羊膜穿刺——或者說強制執行——來檢查胚胎的第二十一對染色體是不是多了一條。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這位母親會被建議——甚至被騙去流產。

你對此做何感想?這種行為奇蹟般的阻止了那些身有疾患之人的出生,又沒給誰帶來太大的痛苦。這不像是政府有組織地對「未出生之人」的謀殺,至少看起來不像是。那就再來看看歷史上的陰暗面吧。

優化人種論之父弗朗西斯·高爾頓——在很多方面都和他的表兄查爾斯·達爾文正好相反。達爾文有條理、有耐心、害羞、傳統,高爾頓卻是個淺薄的涉獵者,在性心理上一團糟,可還是喜歡炫耀。他當然也很聰明,於是叫囂著:讓我們像改良蘋果和玉米那樣,來改良我們自己這個物種吧!讓我們只用人類最好的樣本而不是最差的樣本來傳宗接代吧!在一八八五年,他發明了「優化人種」這個辭彙稱謂。

「我們」是誰?人類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個人主義的觀念中,我們人類群體里,那些比較優秀的人——智能、體能優越、身體健康的人,確實擁有更多的挑選配偶的機會。然而在高爾頓的世界裡,「我們」有了一個集體化的概念。高爾頓的追隨者,卡爾·皮爾遜是一個激進的社會烏托邦分子,被德國不斷發展的經濟實力所吸引又對其感到畏懼,他最終把人種優化論變成了軍國主義。人種必須得到優化,以超越歐洲大陸上所有的競爭對手。優化人種不是一門科學,而是以科學為借口的政治目的。

「只有最優秀的人,才有多生後代的權利!」

「那些各方面都很一般的人,生育一個孩子也就可以了。」

「至於那些有遺傳病的、智能低下的、缺乏能力的,他們不具備生育的權利!」

……

很快,定義就超過了上述三條。二戰時候的德國,是如何屠殺滅絕猶太人,推崇雅利安種族主義的「先進」事例無須多說。然而世界上,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在那些更「文明」的國家,在一段很和平的時代,優化人種究竟是怎麼做的。

在英國,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早期,隨著蕭條時期失業人數的增加,優化人種論很快死灰復燃。人們開始荒唐地把高失業與貧困,怪罪到種族的退化上去。就是在那個時候,多數國家通過了人種優化法律。那個時候,德國和瑞典已經開始實施——說得簡單點,就是強制絕育政策。整個歐洲大陸,幾乎無一倖免。

至於美國,人種優化的熱情一開始很高,主要來自於他們反對移民的感情。

H.G.維爾斯在他的作品中有滋有味地描述道:「就像人們帶有的致病微生物,或者一個人在牆壁很薄的房間里發出噪音一樣,人們帶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們,不僅僅屬於父母自己……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黑人,棕色人以及骯髒的黃種人……他們都必須走開……局勢已經變得很明顯,人類群體從總體上來看,要比他們所擁有的未來低劣許多……給他們平等就是把自己降低到他們的水平上,保護和珍視他們則會被他們的多生多育給淹沒……當然了,所有這樣的殺戮,都要先施麻痹劑。」他最後安慰似的補充了這麼一句,而事實上不是這樣。

你在那個時代能發現無數的支持者,他們其中不乏名人、偉人,甚至蕭伯納在他的劇本《人與超人》中曾經說過:「作為懦弱者,我們用慈善的名義打敗自然選擇;作為懶漢,我們用體貼和道德的名義忽視人工生育選擇。」

對於美國的人種優化論者,限制移民不是他們在法律上的唯一勝利。到了一九一一年,有六個州先後通過了對心智不健全的人實行強制絕育。六年後,又有九個州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他們的理由是這樣的:如果一個州可以處死刑犯,它當然也可以剝奪人的生育權。

起初,最高法院否決了很多絕育方面的法律,但是在一九二七年,它的立場改變了。在巴克控告貝爾一案中,最高法院判決,弗吉尼亞州政府可以給凱瑞·巴克做絕育手術。

巴克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居住在林池堡一個癲癇病人和弱智者的群落里,和她的媽媽愛瑪以及女兒維維安住在一起。在進行了一次倉促草率的檢查之後,只有七個月大(!)的維維安被宣布是一個白痴。於是,凱瑞被命令去做絕育手術。法官奧利弗·溫代爾·霍姆斯在判決中有一句聞名世界的話:「三代白痴已經夠了!」

維維安在七歲那年因病死去,她讀過一年級,這個被確診為「白痴」的女孩子,成績中等。凱瑞一直活到很大年紀,她是個值得尊敬的女人,智力中等,心地善良,空閑時間喜歡玩填字遊戲。凱瑞的妹妹多麗絲也被做了絕育手術,她試了很多年想要懷個孩子,最後才意識到,在沒有徵得她同意的情況下別人對她做了什麼。

一直到七十年代,弗吉尼亞州還在繼續給那些有智力障礙的人做絕育手術!

美國——個人自由的堡壘,按照一九一0年到一九三五年通過的三十多個州和聯邦的法律,給十多萬人做了絕育手術,理由是這些人為弱智。

其中某個法庭提案,是為一個叫帕米拉的黃鐘小女孩準備的。

一九六九年,這個叫帕米拉的孩子用手槍幹掉了姑媽一家:姑父、姑媽以及她的表哥。當她被逮捕做身體檢查之後,人們意外的發現,她已經懷有身孕——是她跟表哥的孩子。

帕米拉——罪犯的後代(她的父母因涉嫌搶劫銀行而入獄),她本人也是殺人犯,近親相奸的罪惡的身孕,她當然也是個弱智,因為被逮捕後就不再說話,也不對周圍任何刺激作出明顯反應。

帕米拉懷有的這個胎兒,比一般意義上的「弱智」更加醜惡。人們幾乎都能看到這個孩子出生後的嘴臉——不願意去哭,而只是露出邪惡的笑容——幾乎沒有爭議,帕米拉被判去做絕育,同時打掉這個胎兒。

事情就是如此簡單,用不著你去做任何評論,大家都是這麼考慮問題的。可在具體實施的時候卻橫生枝節,由於喬納森·馬爾克斯將軍和萊瓦德教授的介入,此案的判決雖定,執行卻被擱淺了。

為了不過於張揚,帕米拉被避人耳目地護送到肖恩·阿爾弗萊德所在的矯治中心——直到她的肚子大得無法掩飾的那一天。

毫不知情的肖恩成了帕米拉的新任保護者,然而在關於這可憐女孩的最終歸屬權上,他毫無疑問地觸怒了將軍,最後被栽贓而身陷囹圄。

喬納森·馬爾克斯將軍並非是個慈善家,他幹掉三個人來陷害肖恩。然而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將軍才是帕米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保護神。

帕米拉最後生下了那個男孩,眾所周知,這個孩子有兩個名字:中國名字艾蓮,美國名字賽斯·沃勒。

喬納森將軍一直把他的保護工作延續下去,卻不可能像辛德勒名單那樣被人廣泛傳頌。然而他毫不在意,該怎麼說呢?他也有他自己的目的。

如喬納森自己說的:人類,是有著無限的借口的,要用手中的權力,來摧毀同類取樂的。那些有地位、有政見的政客們,連面具殺手的耐心都沒有,他們急切地想要成批成批地改造人類,以一種欺騙、不帶麻醉的毀滅手法。

文森特被送進精神病醫院後,賽斯·沃勒急匆匆地找到雷那德(也就是過去的肖恩),詢問自己的身世。而喬納森將軍仍在不慌不忙地用著午餐。

「您從來不吃豬肉,這是為什麼?」保鏢隨口問道。

「因為豬很聰明,」將軍軟綿綿地咧嘴笑,「吃掉很可惜!」

「豬……很聰明?!」

「是啊,它們是僅次於黑猩猩的智慧動物,甚至可以說,它們比人種優化論者要聰明得多。」

……

將軍把頭轉向窗外的紐扣菊:「寧靜的黃色的小花冠,是送給母親的最好禮物。賽斯,你想你的媽媽了,可你應該直接來我的庭院里採摘一束紐扣菊再走啊……不懂事的孩子,你從未理解我的想法。」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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