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指控 第三章 施洗者

這一天更晚些的時候,一行四人回到了斯皮德位於海灘邊的住所里。應兩位女士的要求,賽斯·沃勒又彈了幾支曲子——在燭光下,和聆聽者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艾爾米的心裡一陣衝動,甜絲絲、暖洋洋的。這個人挺不可思議,她本人是個虔誠的學者——一個宗教家,因而便真切地認為,人的能力是很有限的。而今晚,坐在不遠處的這個中國男人則在不經意間新手流露出他的多才多藝。晚飯時候,經由斯皮德的介紹,她們得知賽斯對近兩年幾起大案起到過不可小覷的推動作用。飯後的活動——在一家充斥了嘻哈風格敲敲打打的俱樂部里,伴隨著年輕的黑人DJ幾近瘋狂的切進曲調,賽斯則無所顧忌地輕輕搖擺他的臀部晃動起來。而現在,他在帶領她們進入古典的音樂殿堂……

作為初次見面的朋友,他,無可挑剔地帶給了眾人這個令人難忘的美好夜晚——可他當然也並非盡善盡美——關於那隻左手,他曾經簡單地做出解釋:「我不知道該怎麼行動,這是一種基因病。有人說突發的誘因是我5年前遭受了槍擊,對此專家們也沒有定論……一些人認為我不會活太久,另一個說法則是這變異不一定影響壽命。斯皮德認識幾位出名的學者,我本打算過幾周請他介紹過去看看的,在這裡幸遇了你們……」這番話,略為安慰了女士們好奇心未果的急切心態,他隨後又說,「只是我仍然無法讓你們看到它,以避免影響睡眠。」

人不是完美的,當賽斯全心投入時候,就閉口不言,一切情感都灌注到樂曲當中——可惜琳達和艾爾米對音樂並不在行。他依然全心投入,直到一絲睏倦縈繞在兩位女士臉上,某個樂章結束,斯皮德便建議她們該去休息了。

「我可以使用你的電腦嗎?」斯皮德下樓前,琳達這樣問道。

「當然,想用多久用多久,跟我來。」

斯皮德把琳達帶進書房,轉身離開後,碰到走出來的賽斯·沃勒。

「去海邊散步?」

「嗯。」

「不介意有人相陪吧?」

「事實上我介意,據我所知,你明天還有工作。」

「呵,你是對的,」斯皮德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晚安,夥計。」

「晚安。」

海灘上,一對男女飄搖而過。

他聽不到他們低聲說些什麼。

他們牽著手、光著腳,走向最靠近海邊的木屋邊,款款地坐下,親密地交談。而後,臉與臉靠在一起。

對著他們的背影,賽斯·沃勒湧出一絲笑容,然後繼續走他形單影隻的路。月光下,海風中,漸漸便只剩下一串模糊的足跡。

電腦前,琳達打開郵件,盯著文森特標有序號的半身像看了半晌。

過了一會兒,她在回信窗口下,躊躇不決地敲下幾個字元,「謝謝你,楊克。」然後又把它們飛快地刪掉了。

燈關了,琳達向著明亮的走廊走去,「砰」的一聲過後,這房子里漆黑一片。

……

在大約兩小時前的普利茅斯。漢考克偵探長迷迷糊糊地想起了《聖經》中的情節。

大體來說,有兩類人會對《聖經》感興趣。一類是對宗教有興趣的人們。宗教在人類社會中已經形成了幾千年,它不僅僅是一部分人的信仰,而且深深地影響了整個人類的文化。所以自然會有人對《聖經》感興趣,他們也許只是把它當作眾多歷史書籍中的一部,但他們渴望獲知這本被數十億人傳誦的書籍究竟寫了些什麼?

另一類讀者則是基督教徒,有的也許剛剛信主,談不上什麼宗教背景;《聖經》對他們來說是一本剛剛打開的教義——一塊沒有經過仔細勘查、備有被繪注在地圖上的神秘領土;也有些是信主多年的教徒,他們成天虔誠地誦讀《聖經》,然而有一天他們忽然發現,他們所讀所看的,不過是那些流傳數千年,輾轉被譯成多種語言的字句而已。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漢考克先生並非上述的這兩類。《聖經》對他而言只是一種保守的家庭所灌輸下來的知識——不過就是一些形成了深刻記憶烙印的字句而已。

有時候,利益才是漢考克的宗教——在這一點上,他和地方檢察官是處於同樣陣線的。

地方檢察官並不在意人的冤屈與否,他們更喜歡用一次法庭所消耗的納稅人的錢財來作為衡量一個人善良或是邪惡的標準。這是一種法律性和社會性的考慮,當然也沒什麼可嗤之以鼻的。通常上,多數刑事人員不太喜歡與他們「同流合污」,漢考克先生則是一個例外。

是什麼觸發了漢考克先生的這般情懷呢?或許是年輕時候的剛正不阿在檢察官那裡碰了釘子?也沒準兒是為了主持公正,他在某次庭審之後,發現了新的強有力的證據,從而推翻了先前對嫌疑犯不公平的控訴,也因此浪費掉了納稅人的百萬美元,受到檢察官的警告?關於往事,我們大可不必追究,但習慣中,人們更願意相信,是美國所謂公正和平等的法律制度,毀了一個警察原本年輕而正直的心。

漢考克警長不再年輕,更多的時候,利益是他的信條——這一點與地方官員不謀而合,而《聖經》,則是大腦里還活躍的隻言片語。

由於上述的共同性,漢考克先生很快便搞來了搜查證;而在這一天里,他們也確實突擊了嫌疑犯文森特·弗朗西斯的住所;這些本都是值得慶賀的事情。漢考克還是高興不起來,嫌疑犯沒有找到,而且那傢伙可能跑到邁阿密去了,這是個麻煩,他不能等待犯人乖乖地自己跑回來,他得跟那邊的警方「合作」——這是個討厭的字眼——他得跟他們合作,別無選擇。

所以,當這一天的最後時刻,太太打了電話說起那個邀請的時候,他原本是沒什麼好氣的。

可漢考克很快便換了一副嘴臉,因為這是出自新鳳凰大劇院的舞會邀請函,新鳳凰大劇院,這不是毫無來頭的人便能參與其內的——全副武裝到牙齒的,裝備比警察還精良的保安人員會輕而易舉地將你攔下,並甩給你一副大義凜然的眼神,警告你下一次擅自闖入可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所以,當漢考克先生又窺到什麼契機的時候,他便換了一副嘴臉,欣欣然同意了。

當漢考克先生看到雷那德·布萊恩的時候,他的腦子裡,就模模糊糊地想起了《聖經》里的某個故事。

這個已經記不住章節的故事裡包括了兩個人物:

第一個便是施洗者約翰,在四部《福音書》中都講述了施洗者約翰的佈道情況。他是個修道者,身穿駱駝毛的衣服,腰束皮帶,膳食很清苦,只吃一些蝗蟲野蜜。為迎接基督的到來,他召喚人們悔改,受悔改的洗禮。許多人紛紛湧向約旦河去聽他的佈道,受他的洗禮。

第二個人物則是耶穌。當耶穌到達現場,準備接受洗禮的時候,約翰卻不同意。因為他認為,自己就連給替他的這位後來者彎腰提鞋都不配!但是耶穌決心去做一切正確的事,儘管他並沒有什麼罪過要悔改,卻決心把別人的罪過看成是自己的。因此,他勸說約翰為他洗禮。就在那時,聖靈彷彿像鴿子降臨在他身上,而且聽到上帝的聲音,用《舊約全書》的話來說,耶穌既是他的愛子,又是他得受苦奴役。

漢考克模模糊糊地認為——在他一看到雷那德·布萊恩之後,便認為,他連給自己彎腰提鞋都不配!然而卻要成為他的施洗者。

這是值得追憶的一小時。當漢考克先生得到太太的通知,而欣然決定赴約之後。他便匆匆忙忙地趕回了家。

恍惚看到了契機的漢考克,不得不趕快穿好宴會禮服,到新鳳凰劇院對面的餐廳去跟妻子會面。

他的禮服已經稍顯老式,但這無傷大雅;他扣錯了扣子,這也得到了及時的修正。劇院的華麗是一件好事,而寒酸則會要了他的命——他於是又將衣服脫下,以拙劣的姿勢操起熨斗一陣忙活。直到他重新著裝完畢,才慌慌張張地開車趕去。

他在新鳳凰對面的餐廳門口遇見了太太。克拉麗絲·漢考克把香噴噴的面頰向他「喂」過去。她穿的晚禮服挺暴露——即使算不上花費了太大價錢的玩意兒——這曾經讓他心痛不已,可她穿上還是很漂亮,足以從乳溝里騰起陣陣暖香;她把邀請函放在雷那德交給她的別緻的套封里。明眼的漢考克端詳那個套封,便知道這東西並非廉價貨。

對今晚充滿信心的偵探長先生,此刻更願意把焦點關注於他的太太,百感交集之中,他恨不能咬她一口。

美國人並非義大利人,可美國人依然用對於藝術的高不可攀的標準來衡量音樂——這麼說是有些不公平的,卻也無法避免。因為美國人是追求藝術的,特別是音樂,這一龐大的群體比之內政部對科學技術的關懷則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現象在美國很典型,他們唯恐缺少優秀的音樂家而倍感饑渴。

漢考克屬於那種對音樂不感興趣,甚至都懶得假裝一下的那類人——這方面與他的太太截然相反——可並不影響漢考克對於奢華的感受。新鳳凰大劇院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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