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一、精神病患者

房間里有十個人,他們姿態各異,身著同樣的衣服;房間里有十個人,他們互不打擾,卻有些令人生畏;房間里有十個人,在離他們不遠的門口處,還有穿著制服的男男女女在監視著他們……

自從那個叫什麼比爾斯的大學生從精神病醫院跑出來並寫成了名為《一顆發現自我的心》(A Mind That Found Itself)之後,也就是在1908年,美國掀起了心理衛生運動。(作者注,比爾斯由於其在精神病院身受種種粗暴的待遇,目睹病友們的非人生活,在出院後立志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精神病患者。他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寫成此書,也因此得到了美國著名心理學家詹姆斯的極高讚譽。)自那場運動開始直到現在的1995年,精神病院的生活狀況有了根本性的改善:工作人員不會再用手銬腳鐐來限制他們的病人,那些粗暴而具有污辱性的語言也被禁止。

舊制度的保守力量最後一絲辯駁是:「即使你對精神病人禮遇,他也根本不可能感恩」。這種已經脫離了保健和治療的純利己主義言論毫無說服力。我們都知道,給予精神病患者以人的待遇是人性的進步使然……

屋裡有十個人,儘管房間寬敞得足夠舉辦雞尾酒會——作為休息室,布置得整潔明亮。透過兩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遠眺附近的人工淡水湖。

有個男人正站在窗子前面,他拉上窗帘,復又把它打開,周而復始,口中念念有詞。至於其內容,沒人聽得懂。

「是的,我的老闆會來接我的,就是今天下午,你們知道嗎?」另一個病人打破沉寂,自顧自地對著飲水機一陣言語,他看起來有些興奮。引得門口的工作人員警惕地向這邊張望一陣。

「是的,他們不會把我扔在這裡……嗯,他們,我的老闆會來接我的,他們不能離開我,公司不能離開我……」

工作人員見怪不怪,他們把臉轉向新來的女護士豐滿的大腿和翹起的屁股,因此,瀰漫在空氣中的意淫氣氛也是理所當然的。

擔心或許是不必要的,因為他的主治醫生說他缺乏對外界的感知能力。

由於部分藥物中的激素成分,幾名病人嚴重超重。一個看起來要把輪椅壓塌的老年男人,正在反覆用手摸索著病服的扣子,從上到下,然後又折回來。他胖得看不到自己的下體,應該說,看不到也是一種幸福。

房間里的十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精神病院的生活就是這樣有條不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監獄差不多……

布朗先生是位不到三十歲的健碩男人,他一頭濃密的金黃色頭髮,臉部骨骼分明,下巴正中分縫很深,是那種丟在人群中決不會有人看出問題的傢伙。此刻,他正在診室里和醫生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如你所願,醫生,我可是個正常的……醫生,對了,我,我想要一個女人,不,不……我的父親出生在辛辛那提,結果林肯還是一個白痴,就像我的大學畢業一樣,我可是和你一樣的……一個精神病醫師,那,那是什麼……感謝你的治療,這樣我才可以得到康復,你知道共和黨的人都是混蛋……」

坐在對面的醫生表情溫和,不動聲色地在病歷上寫著:典型的聯想錯亂,屬聯想過程障礙。

這是一種較之破裂型思維更加嚴重的聯想上的斷裂。醫生咽了咽口水,剛想說什麼,卻被外面傳來一陣騷動制止了。

「放我過去,媽的,那個混蛋在侮辱我!」一個男人從隔壁的病房亢奮地奔出來。不遠處的一個病人轉回頭來,對著那個激動的人低聲說:「你追我做什麼,是因為我手上托著美味的皮薩餅嗎?那可不行,那是媽媽為我做的,不是你的,不是你的!」他說著說著就號啕大哭。

兩名醫護人員撲倒了衝動的病人,他們把他按在地上。他扭動、掙扎,嘴裡還不住地罵著:「混蛋,婊子養的,你他媽的膽敢罵我……」不能動彈並不妨礙他以頭撞地。兩名護士只好扶他起來,雙手牢牢地鉗住他的胳膊。其中一人沖對面那個還在哭的男人說道:「好了,彼得,你可以走了,這兒沒有人會搶你的皮薩,沒事兒了,回去吧。」

「真的嗎?」他便止住哭聲,又低頭看看手裡端著的水杯,「媽媽,我愛你,你真是太好了……」他隨後被另外一個護士攙走了。

「他做了什麼,醫生。」布朗先生隨後問道,這是他今天說的第一句稍有邏輯的話語。

「什麼也沒做,彼得只是從門前經過,一如既往地向屋裡看了一眼,炫耀了他媽媽做的『皮薩』,僅此而已,那夥計就發狂了。」醫生靠著病房門,搖搖頭……

「醫生,我要出去玩兒。」布朗先生提出了他的要求。

「嗯,可以,不過,稍等一會兒好嗎?等愛惹事的諾曼離開以後。」醫生還是溫和地看著他。

精神病醫院本來就是有條不紊的,只是,偶而也會上演小小的鬧劇,不過,也就像剛才那樣,不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布朗先生終於如願以償,他從病房裡走出的時候說了一句令醫生頗為驚訝的話:「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每天呆在這裡都會想些什麼,要知道,你沒有變成瘋子值得慶幸。」

他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差一點兒撞在牆上。一個護士想攙扶他一下,被他搖手拒絕了,「不,伯尼,謝謝你,我能行。」

「那就好,布朗先生,你今天氣色不錯!」伯尼的笑容包含了一種戲謔的感覺。

布朗先生繼續晃晃悠悠地前進,來到同一層的休息室。他掏出一盒皺巴巴的紙煙,對門口的兩名護士微笑著:「夥計們,你們好……允許我能抽煙嗎?也許,這裡的空氣不太清新,也許你們會吸……」

「沒問題,布朗先生,」一個護士及時打住了他不停說下去的話,「去那裡吧,記住靠近窗子吸煙,有些人可能很不喜歡煙味兒。」

「好的,你,謝謝你。」布朗先生把紙煙叼在嘴上,這個動作倒是挺麻利的,他掏出了銀質打火機,這是他進入醫院以後剩下唯一的值錢玩意兒。因為他的病情,醫生倒是不擔心他會用這東西點燃整個醫院。

他打著香煙,用力地嘬了一口,嘴裡還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噢,上帝之光!」薩姆從他的座椅上站起來,雙手合十,恭敬地對著布朗行禮,「可以給我看看嗎?上帝,你終於沒有忘記我。」

「當然。」布朗先生雙手捧著打火機遞給他。這一舉動引起了監視者的注意,不過,他們知道薩姆是個無害的安靜病人,也就不作理會了。

布朗先生晃了好一會兒,不經意地來到那個在窗戶前擺弄窗帘的男人身邊。那個人已經停止了喃喃自語,但手頭的動作還在繼續。布朗先生快速回頭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喂,賽斯,聽說你還呆在特護病房,出什麼岔子了?」

那個男人把頭擋在窗帘里,壓低了聲音說:「也許是我表現得過於抑鬱了吧,文森,他們覺得我有自殺傾向。」

「嗯,看來是裝得有些過火了,你在看什麼,陽光下那些小妞嗎?」

「不,我一個也沒看見,同樣我認為你也看不見。」

「只是一個玩笑啊,再呆上一陣子我們也會變成瘋子的。我真他媽搞不懂你是怎麼在特護熬過這兩周的。」

「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你別真的迷失自我就行了。啊,對了,那個護士後來找過你嗎?」

「你是說伯尼那個混蛋嗎?剛才還碰見他,他的態度就像我真的是個瘋子一樣……呃,你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會被放出去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研究不能半途而廢,不然咱們也就白受罪了,我想頂多再有一個月吧。」

一個月……文森特簡直有點不想說話了。考到萊瓦德門下做博士生真他媽的是個錯誤,害的他這個玩笑人生的男人監禁於此,相比之下,他倒寧願去監獄裡和犯人們同吃同住。

他們的背後傳來了腳步聲,文森特知道聊天提前結束了,他留下了一句「祝你好運」就晃悠著離開窗邊,走的時候還不忘記從薩姆那裡拿回他的「上帝之光」——那個銀質火機……

「沃爾森先生,你的主治醫生林格想跟你談談。」護士走到擺弄窗帘的男人身邊。

他緩慢地從窗帘里推出來,露出了一頭蓬亂而濃密的黑髮。他的整個身體也露出來了,穿著病服的他現出勻稱的身材。只是,此刻他的神色黯淡,跟隨著護士走向治療室……

1995年4月16日傍晚,美國馬薩諸塞州的波士頓城,賽斯·沃勒走進哈佛大學附近的一家中檔公寓。哈佛大學最早叫坎布里奇學院,成立於1636年夏天,開學時只有一名教師,12名學生。

後來由一位殖民地的開拓者J.哈佛將其全部藏書和一半遺產捐獻給學院後才改名為哈佛大學。

19世紀70年代W.詹姆斯在哈佛大學講學時,將心理學實驗研究引入美國。而後此校便在心理學研究領域走在世界的前列,這裡也就成為了當代心理學家的搖籃。在當時的心理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