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後篇 預言/人性的囚徒

1969年初秋,在威斯康星的麥迪遜少兒犯罪矯治中心,一個名叫肖的男人推開了資料室的大門。他相貌平平,身材略瘦,穿著淡藍色的個子襯衫,下配一條乳白色西褲。他對裡面的工作小姐微笑著點了一下頭,「中午好啊,雷切爾小姐。」

「噢,肖,你好,怎麼,中午也不休息一下嗎?」雷切爾小姐趕緊放下手裡的書本,熱情地站了起來。這個叫肖的男人剛剛25歲,沒有結婚。雖然他的長相一般,不過,他在22歲的時候就拿到了教育學和心理學的雙料學位,兩年以後,又拿到了兩個碩士文憑。收入穩定的他,成了成熟女性追逐的對象,他不是沒有女朋友,但兩個人經常吵架,所以,訂婚一年整還沒有喜訊傳來。不過,這倒也是他的追求者們一個很願意麵對的局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她們的存在,影響了她和他的感情。

「啊,是啊,我不覺得很累,今天上午只有兩個學生來找我,呃,雷切爾小姐,你不必幫我做什麼,我是隨便來找點兒資料的。」肖彬彬有禮地繞了過去,雷切爾小姐多少有一些不高興。

「不過,肖,」她不喜歡稱呼他的姓,因為那樣會顯得外道了不少,「你也犯不上累壞了自己啊,咱們這個地方可是以使喚人出了名的。」

「是嗎?我倒是不大覺得……嗯,好了,找到了,1963年杜威的那本……嗯……」肖念念有詞,這通常是他用來對她們最為有效的手段。他真的很愛他的未婚妻,雖然,他們有時候常常爭辯不休……

不過,這一次,雷切爾小姐不打算放棄,她走到他的身邊,佯裝感興趣的樣子,挨緊他,「那麼,肖,你對那個即將轉來的女孩兒有什麼看法嗎?」既然他那麼喜歡說工作的事,她也就乾脆把話題跟著轉了過去。

「什麼?」肖回頭,他顯得很是詫異,「什麼女孩兒?」

「咦?難道院長還沒有跟你說嗎?」雷切爾見她抓對了路子,趕緊接著說,「一個亞裔的16歲女孩兒,馬上就要轉到我們這個中心了,聽說將要由你負責她的行為矯正啊。」

「是嗎?我真的不知道,你剛才說她是轉來的?」

「是啊,從綠色海洋女子監獄轉過來的。」

「可是,16歲的女孩子怎麼可能進監獄呢?」肖更加掩飾不住驚訝的神情了。

「那麼,肖,你要怎麼感謝我?」雷切爾露出了一個神秘的笑容,「這個女孩兒的資料現在就在我這裡。」

「呵呵,雷切爾小姐,我請你明天中午的飯怎麼樣?」

「中午,中午,又是中午!我要你今天晚上請我吃飯!每次都是中午,你的那個……你晚點兒回去她就那麼大的火兒啊?」這還真讓雷切爾說對了,他們的吵架往往就是以此開端的。

不過,儘管肖最後還是沒有同意晚上吃飯,雷切爾還是不得不給他看,那本來就是應該要轉交給他的。

肖並不知道,正是這個文件,正是這個女孩兒,改變了他的一生。他看著看著,眉頭越皺越緊,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1966年的夏天,一個黑頭髮黃皮膚的小女孩兒來到了加州的姑媽家裡。她的姨媽也是中國人,她給了她最溫暖的擁抱,然後告訴她,從今往後,這裡就是她的家了。她先是帶她參觀了她的新家,然後輕輕敲開了二樓一個小卧室的門,那裡面坐著一個十六七歲男孩子,當然,他也是中國人。她要叫他哥哥,不過,她當時沒有叫,鑒於那時候她的心情,自然也沒有人會責怪她。

姑媽帶她來到了她自己的卧室,那裡收拾得很乾凈,雖然沒有很多擺設,但是,也還算得上是一個安穩的小窩。姑媽問她還需要什麼,她第一次開了口,「姑姑,姑姑,你告訴我,我的爸爸媽媽是不是壞人啊,是不是啊,那些人為什麼要抓走他們啊,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麼……」她話說到這兒就泣不成聲了。姑媽看著她那雙和她年齡遠不相符的悲戚的眼睛,她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安為這個可憐的孤兒。她無法對這個13歲的小女孩兒解釋她的父母所犯下的罪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

這個13歲的女孩兒,堅持別人叫自己作霧,她覺得她就像那種東西,是根本沒有形的。她也以為自己的存在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她很少說話,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她對玩笑和幽默差不多完全沒有發應,但是,她總能理解別人的悲哀。當鄰居家的老太太失去老伴的時候,她站在她的椅子邊,扶住她的肩,把臉靠在她的臉上。她才那麼小就懂得了沉默才是對痛哭的人們最大的理解和支持。她唯一的歡笑就是和她的哥哥在一起,他總是想方設法逗她開心,他總是不知道從哪兒弄回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起初,她不對這些毫不注意,只是不願意傷害他的熱情而給予一種象徵性的關注。不過,後來,她慢慢被他感動了,她也發現他是真的待她好,也就把自己壓抑的情感流露出來了。

1967年的某一天,兩個孩子坐在霧的小屋裡。家裡沒有別的人,霧發現哥哥的樣子有些奇怪,但是,她沒有多想什麼。她只是感到緊挨著她的那個身子越來越熱,他轉向她,正對著她的臉。他離她越來越近了,霧不會覺得有什麼,她對世俗的東西既不了解也無防備。他摟住她的肩,她覺得他的動作有點兒粗暴,他把她按在床上,盯著她的眼,他問她喜歡不喜歡自己。這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不過,霧想了想平時的哥哥,就點了點頭。人是一種利己的動物,當她感到體內那被撕裂了的痛楚時,她開始叫喊,但是,她的嘴被堵住了。等床單上洇了血跡,他滿意地站起來,原來,他對她好,是在等著這一天。

霧,沒有哭,她甚至什麼也沒有說,她默默自己洗好了床單。她只是覺著心裡有一種被人再次丟棄的感覺,她盡量地滿足他,那個時候,她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那絕對不是快樂,也許,有一點微微的傷悲……

他終於對她不感興趣了,他把目光轉向了學校里那些長腿豐乳的白人女生。不過,他可不是一個多麼優秀的人,所以,經常只是可望而不可及。回到家裡,變得越來越粗暴了。霧的衣服下面隱藏了他虐待她的傷痕。她,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1969年的春天,綜合醫院裡面,兩位護士正在閑聊,「你看看,現在都成了什麼樣子了,在我們那個時候,16歲小女孩兒生孩子,是一件多麼被人恥笑的事情啊,可是,你看看!這又來了一個!」

那個也差不多30多歲的護士橫睨了一眼那個黃種小女孩兒,不屑地哼了一聲,「連這種……真是世風日下!」

他不讓她生下這個孩子,因為,她將無法解釋這個小孽種是從哪兒來的,她會把這件事暴露的。所以,那天晚上,他狠狠地打了她。

她什麼沒有說……

第二天的下午,在城裡的一家武器專賣店,老闆正在悠閑地看著色情雜誌。他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他抬起頭,立刻驚愕地合不攏嘴,一個個子矮小的黃種女孩兒站在他的櫃檯前,手裡攥著一卷鈔票,她一語不發,指指其中的一把槍……

1969年5月20日,一個震驚全市的新聞是:一16歲亞裔女孩兒槍殺了收養她的姑媽一家人三口,並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三年前,她的父母曾因涉嫌搶劫銀行雙雙被捕,這是否說明,犯罪因子作為一種遺傳……

1969年10月6日,肖終於見到了這個將要改變他命運的女孩兒。這個身材矮小的黃皮膚女孩子已有四個多月的身孕,她面無表情地站在肖的面前,彷彿自己已經死了。肖心裡一陣絞痛。

肖沒有想過要她跟自己說話,他知道他也許努力一輩子也辦不到這件事。在這個矯治中心裡,除去矯正人員找學生的必要談話以外,絕大多數的情況都是學生主動預約。這倒不代表學生們自己發現潛藏在靈魂深處的問題,他們經常的問題是面對同宿學生的欺負甚至虐待,這一類情況,在世界各地的同類機構或是監獄裡都是司空見慣的現狀。但是,霧從來沒有主動找過任何人,也從來沒有一個學員願意欺負她,差不多這裡多部的人都知道她所做的可怕的事。肖每天都會主動約見她,那個場面,宛如一個面對自己成為植物人的妻子,那是幾乎不厭其煩的一次又一次的耳邊低語。為了霧,肖推掉了幾乎那個時段裡面所有的預約;為了霧,他可以把未婚妻的挑釁置之度外而選擇與她聊至深夜;為了霧,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把全部的娛樂活動取消了,為了霧……

1969年11月30日的上午,霧要被轉送到一家名為華爾遜的醫療機構,差不多也就是那個時候,她快要生產了。

當院長告知肖這一消息的時候,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按捺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幾乎是吼嚷道,「為什麼您要接受這樣的要求,院長先生,我們這裡也可以也可以幫她接生的,為什麼您要……」

「好了,肖!」院長坐在自己的軟皮椅里,頭也不抬地打斷了他的話,「你應該也是知道的,華爾遜是隸屬於軍方的高級研究中心,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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