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回 阿瞞晉位新皇帝 張暐飲酒透機密

太平公主弄巧成拙,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心中一腔怒氣無法發泄,向蕭至忠等人怒吼道:「這個嚴善思到底是何方妖人?他第一次向皇兄進言,結果弄了個太子監國;這一次更好,皇兄竟然連皇帝都不想做了!」

蕭至忠臉上尷尬之極,嚴善思本來由姚崇向李旦推薦,還是由他出面找嚴善思說項,並花去公主的不少錢財,嚴善思方才心歸太平公主。不料此事兒結果,卻是如此啼笑皆非。

其實太平公主的這一招委實厲害,其機關算盡,將招數設計得天衣無縫,且為致命一擊。她錯就錯在自己想得過於複雜,沒有想到李旦如此簡單:當皇帝實在沒有意思,且上天警示,那就趕快離位吧。

以太平公主的脾性,她是絕對不甘心讓李隆基如此輕易登上皇位的。這小子若當上皇帝,今後還有自己的好日子過嗎?而其登上皇位,還是自己推波助瀾而成,太平公主想到此節,心中的窩囊勁兒一下子泛出胸外,別提多煩悶了。

太平公主出門登輦,意欲入宮勸阻哥哥。

李隆基這一段時間謹慎恭順,又大義凜然斥退姚崇和宋璟,果然收到了效果。若非李旦對李隆基相當滿意,他也不會輕言傳位。李隆基看到嚴善思的計策收到反效果,一方面暗自慶幸自己在父皇面前扮演的孝子角色取得成功,另一方面覺得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就取得皇位實屬僥倖,心裡雖萬分狂喜,仍舊保持恭順之態。

李隆基明白,他在此時的一舉一動很多人都在注視著,所以其回東宮後,立刻讓右庶子李景伯擬出辭讓奏書,然後再入宮內求見父皇,要把面子活兒做足做夠。

李隆基入殿後以頭搶地,裝出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竭力要求父皇收回成命,繼續當皇帝。

李旦很不高興,覺得今日當著眾人之面,已然將所有話都說清楚了,李隆基現在依然來鬧,無非使自己的心裡添堵,遂斥道:「你有完沒完?莫非想讓我在此位上熬死了,你方才滿意?」

聽到父皇說出如此狠話,李隆基抬起頭來,說道:「兒臣心裡確實想到,如今監國未久,歷練的時日太短,深恐無能挑起如此重擔。還望父皇憐恤,再給兒臣一些歷練的時日。」

李旦決然道:「不行,這個皇帝我一天也不當了。我意已決,你不可再求。」他停頓一下,看到李隆基依然趴在地上,語聲變得和緩起來,又說道,「你起來吧,坐下說話。」

李隆基依言立起,卻沒有坐下,往前兩步立在李旦的面前。

李旦道:「當皇帝有什麼難的?我此前雖當過幾天皇帝,什麼事兒也沒管過,這一次你和你姑姑把我推上皇帝位,如此就成為皇帝,我實無特別之處可言。三郎,你應該知道我的性子不適合當皇帝,我生性淡泊,不愛多事兒,皇帝卻是一個萬事上心的差使。你來當皇帝,肯定比我合適。」

李隆基躬身道:「父皇的心意,兒臣明白。然兒臣畢竟稚嫩,近來朝野間往往流言四起,顯是一些人對兒臣不服。兒臣之所以不願接承皇位,即為此慮。」

「唉,你說此話確實稚嫩無比。我本為一個散淡的藩王,一旦成為皇帝,立刻威權無比,天下皆服。你以為人心服與不服在乎己身嗎?錯了!他們最重的就是你所在的位置。別看現在有許多人反對,你一旦成了皇帝,他們定然轉為擁護。我知道,人往往在接位與否之時最為難熬,若上位後頓顯太平。」

李旦將李隆基的奏書揚了一下,說道:「我讓尚書省將你的奏書明示百官,以示你的敦誠之意。我知道,這些活兒若不做,天下人又會說三道四。不過你今後在我面前,不可再行推辭。」

李旦既然說到這個份兒上,李隆基便已明白父皇將諸事看得很清楚,自己若再推辭,明顯有些虛偽。他也不能像大哥當初推太子之位那樣絕食明志,因為李旦說過,若繼續讓他當皇帝就是不安好心,要把他往死路上逼。若李隆基苦苦求父親當皇帝,無疑就是違了仁孝之道。

李旦看到李隆基不再推讓,臉上就有了笑意,說道:「如此甚好。我讓司天台瞧過了日子,你可八月初一登基。年號也要改一改,可名為『先天』。」李旦登基後,在冊封太子時頭頂有祥雲籠罩,因改元為「景雲」,是時為景雲三年七月。

太平公主恰在此時入殿,看到他們父子二人相對甚歡,遂問道:「皇兄為何如此歡洽?想是你決然離開皇位,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以致煥發了精神。」

李旦將李隆基的奏書向公主示意了一下,說道:「是呀。三郎剛才入殿又是上書請求,又是哭訴衷腸,惹得我心煩不已。經我一番說話,終於把他勸轉過來,心裡嘛,當然有些輕鬆。」

太平公主走在路上逐漸平靜下來,她從哥哥的這次表現想其真實心思,大致摸准了哥哥的心思脈絡。她忽然明白,像哥哥上次說過要退位的話,自己一腔心思認為是三郎在那裡搗鬼,估計還是自己想差了主意。看來哥哥確實不願當皇帝,他偏愛安靜地彈琴譜律,再鼓搗些令常人不耐煩的訓詁之學,可以從中得到無窮的樂趣。想到這裡,太平公主決定入宮後要隨機應變,不可一味勸阻哥哥,因為她這樣做未必能收到好效果。這一次讓嚴善思拿天象說事,實在是百密一疏,獨獨沒有考慮到哥哥的性子,以致局勢急轉直下,現在要亡羊補牢,猶為未晚。

太平公主接過李旦的話頭,臉上滿面春風,笑道:「我在府中聽到此事,起先也覺得驚愕,繼而又覺得如此甚好。既然天象示意,四哥退位又可享受到安靜,三郎年輕有志,大可勵精圖治一番。」

李旦樂道:「原來妹子也贊同呀,如此事兒就好辦了。我原來還想,妹子說不定不會贊成此議呢。」

太平公主嗔道:「此為你們父子之間的事兒,我畢竟為外人,敢說些什麼呢?」

李旦道:「你什麼時候又成了外人了?」

李隆基看到姑姑那言笑晏晏的臉龐,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姑姑素常喜怒不形於色,心口未必一致。遙想自己當初起事後的清晨,姑姑見到自己後也是一臉春風,對自己讚不絕口,然其對自己的芥蒂恰恰是從此而生。她對自己當太子就極力反對,那麼自己即位為皇帝,她心裡會舒服嗎?想到這裡,李隆基躬身道:「姑姑來得正好,侄兒剛才求父皇,遭到父皇的一頓訓斥,甚至說侄兒若不聽父皇言語,就非仁孝之人。」

太平公主笑道:「對呀,你不聽尊長之言,當非仁孝之人,這有什麼好說的?」

「還望姑姑多勸父皇,讓他收回成命最好。」

李旦聞言,心中又有些惱,斥道:「剛才說得好好的,你怎麼又來了?」

太平公主見狀,急忙止之曰:「三郎,你不可再說。這樣吧,你先出宮,待我與四哥說上幾句話兒。」

李隆基躬身告退。

太平公主轉向李旦道:「四哥,三郎如此推讓,可能慮於其歷練甚少,你就不能緩上一段時日嗎?」

李旦嘆道:「唉,你難道不知道三哥當初的事兒嗎?那時候天象示意,我還拉上你一起去勸諫他,讓他早立賢子以避位,奈何他不聽呀,結果呢?他果然暴崩殿中。」

太平公主笑道:「看來四哥堅決傳位,還是有些懼死的味道。」

李旦反問道:「誰不懼死呀,你又能免俗嗎?」

太平公主收斂起笑容,正經說道:「看來四哥這一次堅決傳位,已經無可更改了嗎?」

「不錯!」李旦很乾脆地答道。

「然剛才三郎所言,你也要考慮一下。如今天下未穩,三郎歷練又少,若驟然換位,天下會不會又起波瀾呢?」

「我對三郎說過,人非生來就能當皇帝。我當皇帝,此前可曾歷練過嗎?」

太平公主搖搖頭,說道:「不然。我此前說過,三郎上次誅韋成功,其所恃什麼?其背後無非有你和我站在那裡,天下方能雲集響應,所以順勢而成,你成為皇帝就在情理之中。現在三郎若為皇帝,就如無根無基的浮萍一般,你不能撒手不管啊!」

「那按妹子的意思,我該如何來管呢?」

太平公主緩了一下,然後緩緩說道:「我想呀,三郎可以搬出東宮,進位為新皇帝,然你不可撒手不管,可以逐漸交託權柄,方為穩妥。你還要總領國家大政,由三郎辦些庶務即可。」這就是她剛才在路上想好的招數,既然傳位之事無法更改,那麼你李隆基就當個名義上的皇帝吧,大事兒還要由太上皇親手把持,如此一來,公主還可以如以前那樣到哥哥面前鼓舌,由此影響朝政之事。

李旦仰頭想了一下,覺得妹妹的這個提議很好。若這麼來辦,既順應天意,自己可以避禍免死,又穩妥地繼續控制國家權柄,遂點頭讚許道:「妹子的主意很好。剛才三郎在這裡也說過自己歷練太少,深恐遇事兒處置不當。唉,所謂當局者迷,你若不來,怎麼有這個好主意?」

太平公主甚喜,覺得如此一來,你李隆基無非多了一個皇帝的名號,其他皆照舊,因笑道:「我又敢出什麼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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