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回 孤太子傷春寂寥 勇公主弄巧成拙

這日朝堂之上,黃門官先是宣讀了李隆基的奏書,然後再宣讀李旦之詔。是時,姚崇與宋璟事先未聞一絲風聲,當聽到貶姚崇為申州刺史、宋璟為楚州刺史時,二人竟然有些呆了。申州在京城東北方向,楚州在京城東南方向,與京城相距二千里左右。

他們黯然退出太極殿,詔書中規定,二人須三日內攜家眷離開京城。他們走出安福門,姚崇說道:「我們先入尚書省,容我先取一些隨身物品如何?」

二人進入尚書省,來到姚崇日常辦公的大堂里,姚崇隨手收拾自己的物品,宋璟說道:「姚兄,我們設身處地為太子著想,他反而不領情,竟然要求聖上貶我們為流人,他為何如此做呢?」

姚崇搖搖頭,沒有接腔,依舊收拾自己的物品。

宋璟又道:「我們本想公主出京後,京城中再無掣肘之人,我們就可協助太子把事情辦好。太子非不明事理之人,大勢剛剛有了轉機,他實在不該驅逐我們,這樣其實是斷其臂膀啊!嗨,此次若非聖上顧念舊情,我們果然就成了凄慘的流人了。」

姚崇停止收拾物品,走至宋璟面前,輕聲說道:「我剛才一直在想,我們做事許是有些操之過急。公主固然離開京城,然她的兩項好處依然留在京城。」

「兩項好處?」

「是啊,這第一點,就是聖上對他的關愛之情。聖上對我們猶念舊情,聖上也說過,其同胞兄妹中,現在唯一剩下這個妹妹,自然是愛之無以復加;第二點,就是那些倒向她的朝中官員了。公主為何反對廢除『斜封官』?緣於其中有她的人。公主這些年在朝中培植安插自己人的功夫,實在凌於聖上之上。你說,聖上身邊除了我們這幾個愚忠之人,還有誰能為他忠心辦事?」

宋璟想了一想,覺得有理,遂頷首同意。

姚崇又道:「我們尚能想到此節,你說,太子會想到嗎?」

「應該會想到。」

「這就對了。太子現在雖名義上監國,然他手下無人,可謂無根之基,沒有與公主叫陣的能耐。公主固然離開京城,然她在京外依舊可以遙控指揮!唉,太子此舉,也實屬無奈啊。」

宋璟明白了姚崇的意思,遂微笑道:「是啊,不想我們哥倆成了太子轉移視線的替罪羊。」

姚崇道:「太子此舉不拖泥帶水,你我年輕之時,能有如此老辣之舉嗎?哼,此舉既能撫聖上之心,又能堵天下人之嘴,公主知道我們與太子素無交往,其對太子的疑心就會大為減輕。我剛才思來想去,假若我處於太子如此境地,我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宋璟搖頭道:「姚兄,你說公主疑心會大為減輕?我卻以為未必。公主弄權由來已久,先帝在時她猶能長袖善舞,現在聖上仁弱素聽其言,對其構成障礙者唯太子一人,她必搬除以為快。公主的性子以堅忍著稱,你以為太子此舉,公主就會不找麻煩了嗎?」

姚崇嘆道:「是啊,公主今後不會善罷甘休。不過太子此次以退為進,終究能緩一口氣兒。今後他們如何爭鬥,你我遠在千里之外,無法目睹,實在鞭長莫及啊。」

宋璟道:「天下混亂日久,眼見太子實為中興之主,不料這個公主在這裡纏攪不已。唉,若中興之事被公主攪局,我實在心有不甘啊。若公主以後得了勢,她定將我們恨之入骨,我們也許終有一日要到嶺南為流人了。」

姚崇臉色變得十分嚴峻,斷然道:「韋公在日,曾多次說過邪不壓正,天下思治心切,我就不相信一個女人能夠長遠攪局下去。這樣吧,我們臨行之前,依次到郭元振、張說和魏知古宅中拜會一次。」

「我們不去見見太子嗎?」

姚崇笑道:「太子與我們經此陣仗,雖未當面明言,內里皆一清二楚。再說了,太子如此虛張聲勢,終歸把我們當了替罪羊,他的心裡難道就沒有一絲愧疚嗎?我們走吧,如此在京城千里之外觀戲,滋味不是更好嗎?」

李隆基下朝後,與哥哥李成器約好,傍晚時一同在李成器府中用膳。

李隆基比約定的時候早到了一會兒,其入府後,就見兩個哥哥兩個弟弟皆在堂中聚齊。與別家兄弟相比,此五兄弟相處和睦,沒有生分之感。這大約是李旦的家風所至,另外一點,即是大哥李成器生性寬厚,對幾個弟弟親愛有加。

李隆業看到李隆基進門,就笑道:「三哥當了太子,果然忙得多了。大哥的府中,恐怕也多日未來了吧?」

李隆基微笑了一下,然後走到李成器面前見禮,說道:「大哥,總算父皇開恩收回了成命,若非如此,愚弟就險些成為不義之人。」

李成器揮手令其坐下,說道:「此中過程,父皇那日賜宴時已經說過。三弟,我就是離開京城,亦非壞事啊。我們如此日日相見,就覺得有些煩了,不如離遠一些,乍一見面倍加親切。」

李隆基明白大哥所言非是虛飾,當是衷心之言,遂說道:「還是不要遠離最好。譬如今日,我們倏忽齊聚大哥府中,既可大快朵頤一番,又能長敘兄弟之義。大哥若離遠了,我們聚一回終是艱難。」

李隆業插言道:「三哥說得對。我們當初聽說大哥要去同州,心裡就不是滋味。外面人皆說此為三哥的主意,我們說不應該如此啊,三哥並非薄情寡義之人,然三哥已為太子,我有心想問終歸不敢。這下好了,事情終歸水落石出,原來是姚宋二人多的嘴。」

李成器嘆道:「三弟,你如此表明心跡很好,然還是虧了這二人。我們皆知道,此二人為幹事之人,你現在代父皇監國,其實還是你自己丟了這條臂膀。」

李隆基搖搖頭,說道:「他們離間我家親情,縱使再有才,也不可用。」

李成器不想繼續此話題,說道:「三弟,你午前說今日晚間有話要說,兄弟們現在都在場,你有什麼話就趕快說吧。那邊的膳食已然準備好,我們說完後立刻開膳。」

李隆基道:「這件事兒本來單獨對四弟和五弟說一下就成了,但我又想此事比較敏感,還是先要徵得大哥的同意。」

李成器搖手道:「他們二人現為你的屬下,你們若有事情,自己說清楚即可,沒必要徵得我的同意。」

李隆基道:「大哥,不然,此事還要大哥知曉最好。我想呀,四弟和五弟現在典北門四軍,這些人皆是一幫桀驁不馴之人,最近又有一些親貴子弟加入,需要整治一番。四弟和五弟此前未在軍中歷練過,所以手下要有幾個得力的幫手才行。」

李隆業插言道:「三哥的意思,定是想讓葛福順他們幫助我們了?」

李隆基道:「不錯,就是他們。這幫人在軍中有相當威信,最近又立有大功,用他們來帶兵,我最放心。大哥,你以為呢?」

李成器道:「我剛才說過了,這是你們之間的事兒,我沒必要過問,你若一定要徵詢我的意見,我會說,這幾個人既忠心又能幹,應該重用。」

李隆業道:「大哥說話了,我們就照辦。三哥,我們在軍中兩眼一抹黑,若沒有知心的人幫助辦事,弄不好也如韋氏兄弟那樣稀里糊塗就掉了腦袋。這些人對三哥忠心,當然也會對我們兄弟忠心。大哥說得對,如此小事吩咐一聲就行,何至於如此鄭重其事?」

李成器道:「三弟沒有別的事兒了吧?若沒有,我們就開膳吧。」

李隆基心中暗暗想道,看來還是自己想得過於多了。

轉眼間已至暮春,長安的空氣又漸漸燥熱起來。朝廷這一段時間似乎變得沉寂起來。劉幽求果然被授為尚書左僕射,他私下裡得了李隆基的言語,囑他不可再碰「斜封官」的事兒。劉幽求知道,若「斜封官」的事兒不解決,那麼其他厘改弊政的事兒也就無從談起,他日日辦些衙中的庶務即可。隨著姚崇和宋璟的離開,朝中也沒有人再提起厘改之事,日子又回覆到往日的平淡。

人們看到「斜封官」無虞,於是認為新朝不過爾爾,朝政的運行軌跡許是又回覆到前朝的模式。他們認為「斜封官」實在是一個好路子,花些錢討來一個官做,既可以光宗耀祖,又有固定的俸祿,於是一些人又托門子找關係,欲按「斜封官」故事行之。

六品以下官員的授任由李隆基簽署,一開始也有人到李隆基面前說項,當然遭到李隆基的拒絕,並將說項之人斥罵一通。其他人聞訊,明白了李隆基的稟性,再也沒有人敢來找李隆基說項。

這些人頗有些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勁頭,他們皆知當今皇帝生性淡泊,那麼這樣的人就有一樁好處,即是好說話便於請託,於是李旦昔日的府屬及門子僕人,都成了這幫人熱於聯絡的對象。李旦與其兄李顯相比,絕非糊塗之人,他深明「斜封官」的危害,所以起初也默許姚宋二人廢之。至於後來惹來的麻煩,那是他始料未及的,於是為了沒有麻煩又決意緩之。他接受張說的建議令太子監國,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自己不願面對這些煩心之事。

李旦若為一名賦閑的親王,絕對會躲入府中安靜度日。然他現在是皇帝,是為一國之主,許多紛繁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