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回 去煩亂太子監國 遭放逐公主撒潑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又到年關。偶爾間飛雪一場,將山水間裝扮得銀妝素裹,既而寒風自北方卷地而來,渭河竟然為之封凍。於是,城內的冰面上,常有許多頑童在那裡戲耍,他們滑冰時摔得人仰馬翻,猶歡聲連天。

姚崇和宋璟面臨年關,卻沒有什麼好心景。他們自李旦即位後,竭力厘改弊政,然「斜封官」鬧事被李旦嚴令不得廢之,既而韋安石被逐,他們猶如得到當頭一棒,諸多的想法因之緩了下來。近日他們又得到訊息,韋安石竟然鬱積成病,撒手離開人世,令他們更加煩悶。

王師虔尋來的言官果然找到了韋安石的破綻,於是好好地參了一本。事兒應該從韋安石之妻薛氏而起,韋安石一家到了洛陽,一婢女可能覺得主家勢落,於是其言行與往日大為不同,惹得薛氏心中甚惱。終於有一日,薛氏尋到此婢女的錯處,喝令家丁棒殺之,如此就授人以柄。御史中丞楊茂謙以韋安石治家不嚴、致傷人命為由,引經據典,洋洋洒洒寫就數千言上奏給李旦,崔湜與竇懷貞又添油加醋,太平公主也來添上幾言,很快,韋安石居洛陽不及二月,又被貶為青州別駕,從而以三品之身滑落為五品官員。

一家人凄凄惶惶來到青州,其身上征塵剛剛掃落,韋安石馬上又看到青州轉過來的奏章。其一為御史丞姜晦所奏,言說韋安石昔為李顯的宰臣,任憑宗楚客與韋溫擅削相王輔政的遺制,卻不發一言;其二為監察御史郭震的奏言,言說韋安石主持李顯定陵的建造時,其建造材料丟失一批,應該是韋安石監守自盜,應予追回。

韋安石看罷,頓時臉如死灰,嘆道:「這些人想要我的命啊,我若不死,他們如何能罷休?」

這兩道奏章的用意都很惡毒。韋安石在相王輔政一事上沒有作為,顯系韋氏之黨;至於偷盜定陵的建造材料,按大唐律即為死罪。

此後韋安石鬱悶之極,經歷了這番心智的折磨和旅途勞累,其急火攻心,竟然釀成一病,從此卧榻不起。

他如此在榻上撐到年底之前,這一日開始出氣多進氣少,晚間之時,他忽然淚流滿面,大聲喊道:「聖上,你不該受小人蒙蔽。老臣的為人,你莫非不知嗎?」言訖,他不再說話,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其雙目一閉,頭顱輕輕滑落一側,如此無聲無息離開人世。

李旦當了皇帝,終於體會到了一言九鼎的威風和風光,然由於多年形成的簡約性子,漸對皇帝必須面對的紛繁事務感到厭煩。

李旦昔為相王時,日子過得相當有條理和愜意。每日黎明,李旦披衣而起,到後花園漫步,然後擇一空地揮舞木劍擊打一回。如此大汗淋漓之後回房梳洗,用早膳,再漫步至書房,開始磨墨寫字,李旦字寫得非常好,一手漂亮的隸草字馳名天下。或者伏案讀書,李旦還有一個愛好,就是精於訓詁之學。這訓詁之學即是釋讀古代書籍的方法,即音韻學與文字學。戰國時代的《爾雅》被推為最早的訓詁之學著作,隋唐之交的孔穎達則為訓詁之學的集大成者,其奉唐太宗之命編撰了《五經正義》,成為有唐一代五經的官方課本,影響甚大。

訓詁之學是一門相對枯燥的學問,研究之人必須要有相當的靜心和定力才成。李旦能夠精通訓詁之學,由此可見他在這方面傾注了相當的心力。

午膳之後,李旦再小憩一回,起來後即赴西側房,這裡為樂工的住宿和演奏之地。李隆基能夠精通音律之學,能作樂譜,又能操鼓,即是他自小受到了父親的重大影響而成。

李旦日日重複如此的生活方式,而且樂此不疲。如此脾性之人,追求內心的安靜,不喜熱鬧,因此不善與外人交往。李隆基喜歡呼朋喚友,李旦認為他不類似自己,因而生厭,緣由此起。

這樣一種平靜的生活,卻被皇帝這個事兒給打破了。天未亮之時,李旦在左簇右擁下進入殿內主持早朝,從京城之事到邊疆形勢,他都要了解並且要下達旨意,這實在讓他煩透了。

李旦也想如祖父與父親那樣,成就一段如貞觀之治和永徽之治那樣的盛世,他起初不知道,若想有如此成就,那是需要君臣一起費去許多心智、耗去許多力氣才成的。然一個「斜封官」事件就弄得他心灰意冷,姚崇、宋璟他們好不容易開了個頭,一下子就釀成流血事件,想起「斜封官」背後那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李旦懶得一一梳理。他知道,妹妹和三郎近來並不和睦,然在此事上卻意見一致,皆認為不能馬上廢除「斜封官」,弄得李旦一頭霧水。既然這樣,將「斜封官」的事兒擱置起來,就可暫時平息這個矛盾,也就成為李旦的首選。

為了平衡妹妹和兒子的關係,李旦也傷透了腦筋。李旦知道,妹妹實在不願意三郎當太子,她先是以嫡長製為由要立大郎,結果大郎拚死不幹,三郎由此居了儲位。隨後流言滿天飛,李旦不得已專門下了詔書加以制止,如此流言方才消彌。然而妹妹還不死心,某一日找到大郎李成器,力勸他不要再推脫,她可以力保李成器再復太子。看來大郎心堅如鐵,堅拒了姑姑的美意,並把這番話告知了父皇和三郎。

李隆基深知姑姑對自己的態度,然他沒有說過一句對姑姑的怨言。李旦由此很滿意,並深為同情兒子的遭際。畢竟,大郎不願為太子,那麼其兄弟中只有三郎最合適。李旦也隱隱感到,妹妹如此處心積慮反對三郎為太子,如今大局已定,實無必要。那麼她堅執這樣做,心中定有另外的考慮。所以妹妹來到自己面前敘說他事的時候,李旦往往滿口答應,然而事關太子三郎的時候,李旦就會很持重,他那不愛轉圈的腦子就開動起來,爭取在兩者之間不偏不斜。

太平公主深知這個四哥萬事不願縈懷,日常除了愛好書法、音律及訓詁之學外,還愛精研道家之學,捎帶著對方士之言也很相信。於是,某一日司天台來了一人,此人名嚴善思,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善卜之人,被授為司天台少卿。

當李顯為皇帝時,嚴善思曾悄悄對姚崇說:「韋氏如今勢如中天,但終將惹禍上身。相王所居有華蓋紫氣,必位九五,你為相王府屬,要好好待之。」李旦後來果然當了皇帝,某一日姚崇向李旦說起此事,李旦認為嚴善思果然有本事,就將他召入司天台任職。

李旦和姚崇沒有想到,這個嚴善思不久就暗暗加入了太平公主的陣營。太平公主覺得此人將來大有用處,遂使盡各種手段儘力籠絡。想是嚴善思自恃己身有靈異之能,覺得成為公主的人為大勢所趨,也就滿口答應。

姚崇將宋璟約入自己府中,令下人取出珍藏數年的葡萄酒,宋璟飲了一口,說道:「這不是郭公當初贈的涼州葡萄酒嗎?姚兄真是有心,竟然藏到現在。看來此酒藏愈久味愈醇,飲之除了四體融合之外,口感又多了許多回味。」

姚崇道:「郭公當初贈給你的酒,現在還有嗎?」

「我的那點酒一月不足即飲盡,誰知此酒還有如此妙用啊。」

「此酒須藏之酒窖,偶爾取出少許飲上一回,方顯珍貴。且此酒隨著貯藏的年份不同,滋味也就不同。看來郭公贈你的酒,確實被糟蹋了。」

兩人頓時哈哈一笑。他們厘改弊政受阻,日益感到太平公主的壓力,近日又聞韋安石的死訊,心境實在糟透了。不料今日品嘗葡萄酒,竟然得來些許快感。

宋璟道:「姚兄,我們當時送別韋公,韋公說道今後再見面就很難了,不料竟成永訣。唉,公主下手實在狠辣了一些,韋公畢竟是三朝老臣,為何不能給他留一條活路?」

姚崇道:「你還瞧不出來嗎?公主此舉實為敲山震虎之策。韋公得聖上之寵,官聲又好,我們誰人能與之相比?她輕易扳倒韋公,就是告訴我們:不許輕舉妄動!」

「哼,看來韋公說得對,不除公主,大唐將永無寧日!姚兄,看來公主沒有當皇帝的心思,她只是想永控權柄,辦好自己的事兒。聖上礙於這個元妹的親情,凡事讓著她,然而依太子的心性,他能長久地容許公主這樣為所欲為嗎?」

姚崇哂道:「太子又有什麼辦法?他現在自保不足,哪兒能想這些事兒?」

宋璟笑道:「姚兄想差了。太子誅韋之前,我們何嘗得聞其動手的丁點訊息!其雷霆萬鈞夜戰禁宮,這份膽魄非常人具有。你以為,太子現在什麼都不想嗎?」

姚崇默然不對。其實姚崇與宋璟相比,兩人的智識膽略差不多,若論敏悟程度宋璟還要稍遜一些。姚崇當然知道李隆基現在心裡想些什麼,然李隆基在朝中沒有根基,其所恃無非是李旦的信任而已。若李旦認為這個兒子還行,李隆基就可以把太子做下去;若李旦在太平公主的攛掇下心思搖蕩,則其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宋璟又道:「姚兄,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想,若想革除弊政,按眼前的格局難有作為。公主在那裡掣肘,皇上搖擺不定,且偏向公主為多,那崔湜絕對是公主的影子,蕭至忠貌似公正,其實最合公主心意。唉,實在太難了。我們若想法兒加強太子的權力,事兒許是好做一些。」

「我豈非不知啊!公主實際上早將太子視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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