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冷御史宮石殞命 庸皇帝寢殿暴崩

卻說那日定昆池詩會之後,監察御史崔琬聞聽紀處訥戲謔皇帝,心中頓時大怒,遂連夜寫就一道奏章。他知道竇懷貞與皇后關係甚好,於是繞開御史台,直接來到承天門前,要求將奏章轉呈皇帝。

唐制規定,若上官阻撓言官及監察官員的上奏,這些上奏者可以繞過上官,越級將奏章交與皇帝。皇帝讀過奏章,若覺得事態重大,可將上奏者召入宮內當面垂詢。崔琬今日所行,即是按照該規制行之。

慣好晚睡晏起的李顯今日卻起得甚早,他今日用過早膳後即在庭間漫步。這時,一名黃門官南向而來,趨步奏道:「陛下,一大早就有名叫崔琬的監察御史,長跪承天門前不起,說有要情上奏陛下。」

這名黃門官今天事兒不湊巧,他本來想將奏章交給韋皇后觀看,誰料想李顯溜達到這裡碰巧遇上,只好如實稟報。皇后那裡,只好事後再報了。

李顯接過奏章,匆匆看了一眼,臉上漸有怒色,說道:「你速去傳崔琬,讓他入太極殿見朕。」言罷憤憤地走回太極殿。

已經跪了許久的崔琬,聞聽皇帝召喚,急忙起立,誰知膝蓋發麻站立不穩,竟然趔趄一下幾欲跌倒,好歹扶著牆壁方才緩過勁兒來。

崔琬進入太極殿又復拜倒,李顯並未讓其平身,而是喝道:「崔御史,朕上次在這裡讓你與宗楚客、紀處訥結為兄弟,此事已結。你緣何此次又大動干戈,不僅告他們二人,還連帶著說皇后不好,居心何在?」

崔琬上次得了蕭至忠言語,出面告宗楚客與紀處訥受人賄賂禍害國家,不料皇上大事化小,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與宗楚客和紀處訥結為兄弟,礙於皇帝之旨,他只好作罷。他回去後,聽了一些正直之人的譏諷之語,心中之火又騰然而起,感覺自己受了極大的侮辱。蕭至忠當初選擇讓崔琬首告宗楚客,緣於他瞧定了崔琬的稟性,他深知崔琬秉承聖賢道理,且寧折不彎,頗有貞觀時代的魏徵之風。崔琬此次礙於皇帝之言語,不好當堂說出什麼不是,然出宮後覺得自己從此與宗楚客、紀處訥之流同流合污,覺得為極大的恥辱,心想一定要尋著一個好機會,一雪前恥。現在紀處訥公然羞辱皇帝,他要把握這個機會,從此與宗紀二人劃清界限。

崔琬抬頭看到李顯那充滿怒火的臉龐,心想,今日若不能善罷,有死而已,心一橫說道:「陛下,那日定昆池之會,紀處訥竟然敢當著百官之面,出言侮辱陛下,其所恃為何?臣以為,那紀處訥以為韋皇后勢大,只要他跟定了皇后,則可將陛下視若無物,此正為其出言不遜的理由。」

「定昆池之會,朕欲君臣偕樂,紀處訥說一些諧謔之語,正為添趣,不該怪之。你妄自揣度,其實不該。」

「臣以為不然。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紀處訥此言行,即為犯上,其實為不忠不孝之人。往往邪佞不仁之人,不思仁義之本,唯思諂媚為上。如此之人,竟然列身宰輔之班,臣甚恥之。」

「此與皇后何干?」

「臣前次彈劾宗楚客與紀處訥,實非妄言。陛下,此二人列身宰輔,那宗楚客更是首輔之人,其手綰國家權柄,其一言一行影響天下至深。然此二人不思國家大政,見利忘義,竟然受胡人之賄,以致裂土喪師,如此大罪,雖車裂之不以為恨。陛下,臣以為若非皇后替二賊說項,陛下能如此發落此二人嗎?」

李顯默然不語,看到崔琬在那裡跪伏不安,就起了惻隱之心,說道:「你平身吧,起來說話。」

崔琬緩緩立起,自早晨至此時,這一番長跪實在令人煎熬。

崔琬起身後繼續說道:「陛下,有諺曰『疏不間親』,微臣身負監察之職,皇后的事情還要說一說。坊間傳言,韋皇后起初與武三思有染,現在又多召俊男入宮,臣以為皇后淫亂宮廷……」李顯打斷了他的話:「皇后的事兒,不許你胡說!」

崔琬今日似乎橫下了心,強項說道:「皇后又與安樂公主等人大肆收錢,使『斜封官』濫行朝中,臣以為,皇后實為敗壞朝綱之淵藪,陛下不可不察。」

李顯有些惱火,因為「斜封官」皆由他本人簽署,崔琬明說皇后,實則是說自己,遂大為惱怒,說道:「你現在不是正在冒犯朕嗎?哼,看來你是不想活了。」

崔琬再復跪倒,說道:「陛下,微臣今日既然入宮,事先已抱定必死的心思,臣今日之所以敢犯顏觸怒陛下,實想為臣之道,若不能為陛下著想,實在是愧對俸祿。」

「如此說,你還是為朕著想了?」

「不錯,陛下。臣以為,皇后現在敗壞朝綱,猶為其次。她現在所行,實想架空皇上,如則天皇后那樣號令天下。」

「胡說,朕怎麼就沒有感覺呢?」

「皇后近來令人說『五色雲』以及《桑韋歌》之事,此為大造聲勢,一也;她重用宗紀等人,排斥他人,二也;皇后近來在北軍及萬騎中安插韋氏子弟,可見其有異志,三也;紀處訥此次公然侮辱陛下,緣於他有韋皇后撐腰,乃將陛下視若無物,可為例證。」

李顯聽言後默默不語,此人雖然糊塗,畢竟生在皇家,頗知朝中掌故。且母親則天皇后的手段歷歷在目,心裡就有了一些感觸。

崔琬忽然流淚道:「陛下,朝中動亂許久,天下之人皆願意李唐王朝千秋萬載,不願他姓染指,如此天下生靈塗炭,官宦之人定遭折磨。臣今日懇求陛下,請以天下百姓計,萬不可讓韋皇后陰謀得逞,此為臣等心聲。」

李顯此時心裡有所警覺,然終究割捨不下自己對韋氏的情感,根本不相信韋氏會有異志。他仰頭默思了一會兒,然後揮揮手道:「崔卿,你走吧。你剛才說的話,朕隨後好好想一想,你放心,朕不會怪罪你。」

崔琬心中大喜,若皇帝不怪罪自己,說明他認可了自己的諫言,那麼今日入宮還是有一些作用的。

崔琬畢竟書生意氣,他的欣喜完全是自作多情。人之稟性發乎天成,靠一些懇切語言難見其功,因為崔琬在拜退的時候,李顯又叮囑了他一番話:「崔卿,今日之會你知我知,萬不可對他人提起。」李顯的本意,還是不願意與皇后較真,能夠繼續渾渾噩噩混下去,是為李顯本色所在。

卻說那個黃門官將崔琬引入太極殿,又悄悄退出殿外,一溜小跑奔至顯德殿內,喘著粗氣向韋皇后稟道:「皇后,監察御史崔琬被聖上召入宮來,聖上正在太極殿垂詢於他。其奏章上所言,除了說宗大人與紀大人對聖上無禮,還編排皇后的許多不是。」

韋皇后問道:「奏章呢?」

「稟皇后,小人拿到奏章後本來要送呈皇后,不巧路遇聖上。小人無法可使,只好事後來報皇后。」

「蠢才!那崔琬奏章之上如何說我呀?」

「小人匆匆看了一眼,未記其詳。好像崔御史說皇后干預國政,以使韋氏宗族強盛,與安樂公主、武駙馬和宗大人一起圖危宗社。」

韋皇后娥眉聳起,大聲罵道:「這個該死的崔琬,愈發上臉了!一個小小的御史不好好瞧著手中的飯碗,卻來招惹是非,看來是活膩了!」她想了想,手一揮道,「你去,速去召宗楚客入宮議事。」

黃門官躬身退出殿外,然後飛身去傳。

宗楚客聞聽韋皇后召喚,急忙入宮覲見。

韋皇后見宗楚客入殿,屏退左右後,劈頭說道:「知道嗎?你們那個兄弟御史又來告狀了。」

宗楚客點點頭,來時路上,他問詢黃門官宮內發生了何事,黃門官說了崔琬入宮的消息,則皇后急召定與此事有關。

韋皇后接著道:「這廝愈發上臉了,竟然敢來告我的刁狀。我今日召你過來,就是想讓你拿個主意。」

宗楚客說道:「都是聖上惹的事兒!上次這廝告狀之時,若對之置之不理,哪兒有今天的事兒?聖上令我等與他結為兄弟,那廝定認為我們有虧理之處,所以愈發上臉。」

「你說,今天怎麼辦?」

「那就要看皇后的意思了,若皇后想今後少了此人的聒噪,微臣自有辦法。」

「什麼辦法?」

「讓他今後不用開口,如此不就結了!」

「那好,你去辦吧。」

崔琬步出廣遠門,這裡即為皇城,是為朝中各衙署辦公的所在。御史台位於皇城的西南角,離廣遠門還有一段距離。宮城與皇城之間有二百餘道台級,站在廣遠門前,可以俯瞰皇城及整個長安城,大約隋朝建大興城之時為顯示皇權至高,刻意將宮城建在高地上。崔琬緩緩步下台階,然後踏上甬道疾步前行。

這時,四名身穿萬騎服飾的兵士從崔琬身後兜了過來,其中一人說道:「聖上有旨,崔御史速返宮中問話。」

崔琬聞言不假思索,轉身隨同四名兵士向宮城返去。他還邊走邊說道:「我剛剛見過聖上,他又召見,大約還有什麼話兒未說完。」

那名傳話的兵士笑道:「聖上的事兒,我們如何知道?崔御史入宮後一問便知。」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