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貪墨官利令智昏 冷御史強項彈劾

李隆基因為玩了一場精彩的馬毬,被罷外任再復衛尉少卿,其另外四個兄弟也跟著沾了光,皆罷外任回京任職。消息傳來,相王闔府上下很為喜悅,他們認為朝廷的這個舉動說明,皇帝當初對相王的猜疑已減弱不少。

由於李隆基五兄弟皆在興慶坊開府建宅,每隔五天,五兄弟集齊後入相王府拜安父王。這日辰時,五兄弟由大哥李成器率領入府問安。李成器現任宗正員外卿,秩封壽春郡王。其繼承了父王李旦的恬淡之風,為人端正寡言,友愛兄弟,極得四位兄弟的尊重。當初李顯剛剛當了皇帝,為酬相王李旦佐位之功,欲封李成器為蔡王,加實封七百戶,李成器不知是得了父王言語,或是因為自己性格使然,接連上表辭讓,由此博得了與父王一樣的「善讓」美名。

五兄弟依序拜見李旦,李旦端坐椅中神色木然。其實他對兒子們罷外任回京未有欣喜之感,作為一名在風雨飄搖中保全至今的藩王,李旦深知「避禍」為首慮之事。想想也是,李旦一生恬淡謹慎,從不愛結交他人,日日躲在屋內吟詩弄琴。即使這樣,大禍還會主動找上門來,遙想當初自己的兩名妃子入宮離奇失蹤,自己不敢找母親詢問究竟,還要安撫李成器和李隆基兩名孩童不得哭鬧尋娘;當來俊臣將刑具搬入宮中,眼見大禍將至,李旦那時只有無奈;自己兩讓天下,然太子重俊事敗之後,自己確實未參與其事,哥嫂猶猜疑自己。李旦經歷了這些大風大浪,深知自己為皇室之人,則永遠難離旋渦中心,唯有遠離方為避禍之策。五個兒子放為外任最好,現在他們又復回京,則危險驟然多了起來。

李旦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坐下吧,唉,你們今後在京,須當小心謹慎,不可惹禍。」

四子李隆范滿臉欣喜,說道:「父王,兒子們皆罷外任,此後可以常來問安父王,實在好哇。」

李旦心中有些不喜,然他向來恬淡為懷,少有疾言厲色的時候。李成器明白父王心意,說道:「四弟,你要明白父王的深意。回京固然可以多見父王,然不可得意乃至忘形。」李成器看來頗得李旦真傳,又得兄弟們的尊敬,其言一出,李隆范頓時無語。

李旦目光掃視了一圈,然後將目光定在李隆基身上,說道:「三郎,你今後日子不可出外太多,可隨大郎一起多待宅中。你好好地在家,又去玩什麼毬?今後不得再有張狂之行。」李旦平時難有如此嚴厲之語,他今日語出嚴厲,緣於他實在不放心這個三兒子。想想也是,四個兒子皆言行收斂,獨此子整日里呼朋喚友,花樣百出,忙得不亦樂乎,所以要多加敲打。

李旦又對李成器道:「你與三郎所居甚近,你為長兄,要多加留意三郎的言行,不可再惹禍端。你兩人幼年失母,缺少管束,所幸你端正謹慎,有長兄之風,三郎就由你多加留意了。」

李成器瞧了李隆基一眼,起立躬身道:「兒子謹遵父王之訓。」

李隆基心想自己雖整日里呼朋喚友,卻無出格之處,也就不必辯解。其實李隆基到了父王李旦面前已收斂許多,言語比往日更少,上面有兩位兄長,也輪不到自己說話,絕對符合孝悌規範。然今日父王單單斥責自己,也是需要表態的,遂起立躬身道:「父王訓示,兒子定當謹記,兒子此後定追隨大哥,不敢多事。」

李旦點點頭。不過李旦深明這個兒子的秉性,其他幾個兒子大可如自己這樣居家,此子卻萬萬不能。自己所以訓誡,無非讓其收斂一些,至於福禍之事,那也只有靠天意了。

這日下朝後,宗楚客示意紀處訥到自己身側,輕聲道:「你出宮後,可隨我先到中書省,我有話要說。」

他們到了宗楚客的衙內,宗楚客屏退左右,壓低聲音對紀處訥說道:「紀兄,壞事了。」

紀處訥大大咧咧,滿不在乎地問道:「咳,能有什麼大事?舉目天下,誰能奈何我們?」

「西域的事兒發作了。昨晚周以悌派人入府告訴我,說那娑葛已派人入京,欲拜見皇上說明真相。」

「娑葛已然多次來書,你不是將之都扣下了嗎?他現在派人入京又如何?你我只要發話,諒他們連朱雀門都難以進入。」

宗楚客沉吟道:「我想過此點。然郭元振滯留西土,其與韋安石這名老賊交好,萬一郭元振指點娑葛走韋安石的路子,你我如何彈壓?還有,那蕭至忠外貌忠厚,內心狡詐無比,誰知道他到底打什麼主意?嗯,我們不可不防。」

紀處訥點頭稱是,說道:「不錯,我們需要小心謹慎。你我需要事先與皇后溝通,如此才能永絕後患。」

宗楚客知道,眼下皇帝如偶人一般,願聽皇后指揮。只要皇后願意保護自己,則萬事皆虞。

宗楚客與紀處訥百般封鎖西域消息,其實枉費心機。自從宗紀二人得了闕啜忠節的好處,說通皇帝與娑葛開戰,西域那裡頓時戰事又起,再無寧日。京城之人通過各種消息管道,對西域戰事了解甚詳。

卻說牛師獎以安西副都護之職,代替郭元振率領甘涼之兵,周以悌節度安西四鎮之卒,他們召來吐蕃之師,開始向西共擊娑葛。娑葛的騎兵在西域最強,郭元振鎮守四鎮時,明白雙方的所長所短,於是構築城牆與之相抗,且四鎮之兵互通消息,後方又有甘、涼之兵為強援,娑葛不敢輕舉妄動。現在牛、周二人不明雙方態勢,捨棄堅城屏障,皆出城外野外作戰。那吐蕃之兵前來本是作勢,抱定了坐山觀虎鬥的決心,對唐兵並無太大幫助。

結果可想而知,唐兵遇到馬快刀利的突厥虎狼之兵,頓時大敗,主將皆被殺。牛師獎在火燒城力戰而死,周以悌帶兵在僻城與突厥兵遭遇一觸而敗,他在撥馬潰逃的當兒被一支流矢所中,倒撞馬下而死。可憐周以悌的一番言語讓宗紀二人得金不少,自己卻賠上了性命,還讓無數唐兵做了糊裡糊塗的冤鬼。

娑葛由此佔領安西四鎮,唐朝的西域之路由此斷絕。娑葛雖大勝,然知道自己非唐朝的對手。他此時已知道闕啜忠節送金與宗紀二人的過程,遂修書一封派人送給郭元振,其書中說:「我本無仇於唐,奈何宗楚客等唐相受闕啜忠節金,然後勒兵襲我。請代奏皇上,我因懼死而戰,非我主動啟釁。若陛下能斬宗楚客之頭,我願退兵奉還四鎮,從此向天朝賓服。」

郭元振見書後,遂寫就奏疏一道,將娑葛之書附後送往長安。

不言而喻,此奏疏定然落入宗楚客之手。其閱後大怒,一面再派呂守素為安西都護使,然後去郭元振之職,令其回京。

郭元振明白宗楚客的企圖,自己回京後定然遭殃,宗楚客肯定會將西域戰敗的責任扣在自己頭上,因為自己畢竟為當時的安西都護使嘛;然不回京也是違反朝廷令旨,那也是殺頭之罪。郭元振左思右想,遂悄悄派自己的兒子輾轉回京,其子找到韋安石與蕭至忠,讓二人以西域戰事離不開為由找皇帝說項。李顯不明就裡,然畢竟明白郭元振在西域的重要性,遂同意郭元振不必回京。宗楚客眼見自己的陰謀不能得逞,只有暗暗咬牙的分兒。

呂守素到了西域,其秉承宗楚客言語,整固兵馬與娑葛再戰,又復大敗。

此消息傳入京城,輿論頓時為之大嘩。

且說竇懷貞自從入御史台任御史大夫,起初覺得自己官秩既升,又比昔日任刺史時要輕鬆,心裡十分愜意。其在御史台任職月余後發現,這裡的是非一點都不少,且其中千絲萬縷,難辨其真,也是兇險萬分的。

按照大唐正典規定,御史台負責執掌邦國刑憲典章之政令,以肅正朝列,為朝廷的監察機構。其下設三院,台院負責行舉百官及入閣承詔;殿院負責行舉殿庭供奉之儀,並監察天下兵馬;察院的範圍無所不包,上至朝中百官,下至州縣,皆可監察。

御史台由於這種職責,可對天下任何事發表言論,可以對任何官員進行彈劾。唐制規定,若官員被彈劾,只要御史提出當堂對仗,被彈官員需「俯僂趨出」,立於朝堂之側靜聽御史言狀,然後再聽皇帝發落。

竇懷貞漸漸不敢小瞧了手下的這幫侍御史與監察御史,若論官秩,侍御史為從六品,監察御史為正八品,尋常官員可謂官微言輕,這幫御史卻是官微言重。竇懷貞初入御史台,還搞不清這幫御史們的師承來歷,不明白他們心向何方,因而不敢妄言。

現在,竇懷貞遇到了難事兒,其面前几案上,並排放著兩份奏狀。其所以感到犯難,是因為這兩份奏狀所彈劾之人非尋常人物,他們現在朝中炙手可熱,皆為宰相之職,其名為宗楚客、紀處訥、崔湜。

監察御史崔琬彈劾宗楚客與紀處訥,說他們潛通戎狄闕啜忠節,接受闕啜忠節的大筆賄賂,致使邊患再起,使安西四鎮陷落。其奏章之後,還附有娑葛的上書。

監察御史李尚隱單彈崔湜,說他傾附勢要,贓賄狼藉,致使選法大壞。

竇懷貞明白崔琬與李尚隱所彈俱為事實,近期京中輿論大嘩,皆拜此三人所賜。然竇懷貞深知此三人的身後人物,那是萬萬不可得罪的,尤其是宗楚客與紀處訥二人,絕對是韋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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