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 韋皇后強插親信 李令月霸佔水碾

李隆基回頭一看,發現一張笑臉面對自己。此人名叫王崇曄,現任殿中省尚衣局尚衣奉御。按說一個五品官員不在今日朝會之列,然尚衣局掌皇帝服御之事,今日安樂公主新婚回拜父母,服御之事不敢有些許差池,王崇曄自平明起就打起精神在這裡服侍。

王崇曄輕聲道:「早聽說阿瞞兄回京,今日方才得見。大典過後,阿瞞兄一定入敝府小酌幾盞。」

李隆基見太平公主夫婦舞罷,場面有些忙亂,遂後退兩步與王崇曄並排,執其手道:「我在潞州日日憶起你,這次回京早想一聚,奈何被大典絆著身子,得罪得罪。」

王崇曄一笑道:「彼此彼此,公主的事兒忙不完,我們畢竟不能安心相聚。阿瞞兄,愚弟近日又挪了一處新宅子,嗯,明日晚間,我專程去請,我們好好樂一樂。」

王崇曄是李隆基在京城時熟稔的朋友,此人倜儻任俠,輕財縱酒,長安少年皆以與他相識為榮。李隆基善騎射,愛玩毬,且有吟詩弄樂之雅趣,又是皇家親王,兩人稍一接觸,頓時成為知音。王崇曄在與李隆基接觸的過程中,發現他還惜字如金,不言則矣,如若開口,必能一語中的,頗有三國時曹操之謀略,遂在密友中稱其為「阿瞞」。李隆基畢竟少年心性,很樂於接受這個稱號。

朝會結束,諸人散去,李隆基回府。午後小憩一會之後,想起張暐提起的寶昌寺僧人普潤,遂在行囊中撿出張暐之書,再喚過王毛仲和李宜德隨行。三人乘馬從隆慶坊出發,蹄聲嘚嘚,向城西南的寶昌寺行去。

李隆基到了寶昌寺門前,讓兩人在門前牽馬等候,自己獨自入寺。

聞聽沙彌傳報相王府臨淄王來訪,寶昌寺住持普潤急忙迎出門外。普潤五短身材,肌肉緊繃,頭大額寬,眼睛精亮,給人以奇異的初步印象。李隆基眼觀普潤,心想此人去做一名農夫正合適,做僧人就有些勉強了,張暐是何因緣認識了這個寶貝?他正在胡思亂想間,普潤來到面前合十為禮道:「阿彌陀佛,臨淄王光臨敝寺,闔寺生輝。請臨淄王入靜室奉茶。」

看到普潤廢話不多,李隆基遂還禮隨同入室。

李隆基之前也打聽了普潤的來歷,此人為禪宗七代大弟子普寂的師弟。普寂號稱大照禪師,現居洛陽,門下弟子數百。自達摩開創禪宗一脈,到了五祖弘忍時代,其大弟子神秀繼承其衣缽在京師等地開堂收徒,香火甚旺,號稱禪宗六祖,神秀圓寂後,普寂則成為禪宗第七代代表人物。普潤雖為普寂師弟,卻不像師兄那樣專註佛學,而是喜愛與達官貴人交往,且博通旁門,當朝廷從洛陽遷回長安時,普潤毅然離開師兄,獨自入長安,成為寶昌寺的住持。

小沙彌奉上香茶,此茶與李隆基日常所飲滋味相去甚遠。普潤閱罷張暐來書,揮手令小沙彌退出,然後說道:「臨淄王到了潞州,那裡畢竟荒涼,有了張暐相伴,臨淄王倒是可以省去許多寂寥。觀臨淄王此次回京,大約可以不用再回潞州了。」

李隆基此次回京參加大典,按照規制,待大典結束,至多在京城混過新年,即需要返回治所。李隆基此前並未想過這個問題,現在普潤未提卜筮之事,上來就提留京問題,李隆基一時想不通普潤緣何以此為話題,因問道:「我現任潞州別駕,朝廷並未改任,按例應該返回。禪師如此說,莫非有了別種因緣?」

普潤微微一笑,說道:「如今『斜封官』雲聚朝中,京中又怎麼會多了一個別駕閑官?」

李隆基頓時瞭然於心。所謂的「斜封官」即是韋後、安樂公主及上官婉兒等人繞開正常銓選程序,不管是屠夫酒肆之徒,或是奴婢之流,只要能奉上三十萬錢,她們都能找到皇帝李顯討要一紙授官敕書,然後斜封著交給中書省讓其執行。由於封官太濫,致使宰相、御史以及拾遺三種官職總量大增,相關官衙里無處可坐,被時人譏為「三無坐處」。

普潤說得不錯,潞州別駕僅為一個五品官,眼下朝綱紊亂,新任「斜封官」層出不窮,誰會注意一個下州別駕在何方呢?

普潤在京城官宦之中薄有名聲,緣於此人既懂佛理,又兼旁道。人們或遇事或問前程,往往喜歡找僧道之人討些主意,普潤能夠察言觀色,且其常在官宦之家穿行,熟諳天下之事及各方勢力之究竟,因而問者往往在其模稜兩可的話語中摘取向好的部分,後來應中者多,於是普潤漸有了神算的名氣。普潤今日不向李隆基解釋卜筮之事,反而慫恿他留京,其想法是這樣的:卜蓍三次立起即為祥瑞,若在邊鄙小州難有騰挪餘地,只有入京城方有一片新天地。

李隆基何等聰明,早明白了普潤所言的真正含義,遂笑道:「禪師寶剎果然為好去處,隆基今後在京城閑暇時候為多,恐怕要多來寶剎叨擾,禪師以為如何?」

「臨淄王不嫌敝寺簡陋,貧僧何其幸也。只是路程較遠,臨淄王若想探研佛理,不嫌貧僧絮叨,貧僧可入尊府討一盞茶喝。」

「歡迎歡迎,我家兄弟五人住在一起,正該向禪師討教。」

普潤呷了口茶,緩緩說道:「佛理一途,唯在辨悟,能識其理者人不在多。」

初次見面,李隆基不想把話說得太多,又見普潤所言玄機奧妙,正想是這個理兒,反思也是這個理兒,也不易深問,遂起身告辭道:「隆基初次登門,不識貴剎禮數,僅讓下人帶來一萬錢權作布施,容當隆基告辭,然後出門奉上。」

「阿彌陀佛,臨淄王如此虔心禮佛,功德無量。」

普潤送李隆基走出寺外,就見王毛仲、李宜德二人正在那裡冷得直跺腳。李隆基讓王毛仲從馬上取下制錢送入寺內,然後向普潤行禮作別。

三人按轡徐行,滿面虯髯的李宜德粗聲問道:「殿下,滿城有許多大寺院,如此大的一筆錢送給這樣一個小寺院,奴才以為毫無必要。」

王毛仲雖為高麗人,日常以練武為要,卻比李宜德多了些心機,介面道:「主人行事,那是不會錯的。宜德,我們不可擾了主人的心智。」

李宜德不再做聲,他們都為李隆基的貼身衛士,然一年來的接觸,李宜德已然十分佩服王毛仲的心智,每每行動之時聽其指揮,已有主次之分。

王毛仲稟道:「殿下,宜德與我不用侍候主人的時候,最近常入萬騎營打熬氣力,有時候還和萬騎將士比拼武藝,這樣可好?」

萬騎營屬於保衛宮城的北軍中一支相對獨立的力量,唐太宗李世民時挑選百名健碩者隨其身側,名為「百騎」,則天皇后當政時擴充人數,號為「千騎」,到了李顯當皇帝,乾脆擴充為「萬騎」,成為拱守禁苑的重要兵力。其雖屬北軍編製,然萬騎將領皆由皇帝欽點,其親密關係甚於普通北軍。

李隆基聞言腦中靈光一現,他非常明白萬騎的重要性。自己的曾祖父唐太宗能夠當上皇帝,無非藉助部分北軍力量,尤其是玄武門守將的幫助,至於近期的神龍政變和太子重俊政變,都是爭取了部分北軍力量方能行事,李重俊所以政變失敗,就因為他僅爭取了部分北軍力量而未拉攏萬騎將士,結果萬騎加入戰團解了玄武門之圍,以致功敗垂成。李隆基此時並未有任何謀反的企圖,只是覺得萬騎很重要,與之結交並非壞事,因贊道:「很好哇!萬騎將士武藝精湛,你們與之交往定能長些能耐。很好!毛仲,萬騎將士俸祿無多,他們生性豪邁慣好飲酒,你可從府中支些制錢與之交往,千萬不能讓他們說我府中之人出手吝嗇,以致污了我的名頭。」

王毛仲早知主人有輕財重友的特點,也知道主人為王有相應食邑,最近張暐又饋贈不少,替主人花一點兒錢實在不算什麼,遂滿口答應。

且說安樂公主的大婚聳動京城,讓全城人知道安樂公主是當今皇帝與皇后最寵愛的女兒,找她辦事實屬捷徑。於是,請託之人絡繹不絕擁往金城坊,公主府里的尋常僕役及婢女身價大增,請託之人往往需要通過他們求官,他們也可以從中得些好處。

這日安樂公主拿起擬好的詔書進宮,直奔武德殿側房,李顯朝會之後往往在這裡處理公文。安樂公主入內的時候,就見母親韋後和上官昭容正與父皇說話。

婉兒稟道:「陛下,那趙履溫果然辦事幹練,已然將詩會之所收拾妥當,妾近些日子欲出宮入內布置,特來稟告陛下。」

「好哇,如此又多了一個取樂的所在,你但去無妨。」李顯眉開眼笑道。

「妾以為,詩會時須有文學超卓之士加入方顯詩會之著,如此須選天下詩文大家入京,其中一些貶謫之人須陛下恩准。」

「你看著辦吧,朕照準。」

韋皇后接過話頭:「婉兒,此等小事何須勞煩聖上?我早已知會吏部,你所選才俊他們不得攔阻,按章奉調即可。」

「對,對,還是皇后想得周到。」李顯聞言附和道。

當初韋氏初嫁李顯,兩人伉儷情深,李顯將滿腔的愛意傾注在這個可人兒身上。韋氏美貌無比,又有見識,讓李顯佩服得五體投地,心間油然生出「人家見識與眼光皆高於我,又對我死心塌地,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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