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神聖聯盟之夜

我們今天熟悉的巴黎節日,除了喧鬧聲的大小和人群的擁擠程度有點變化以外,幾乎是一成不變,總是同樣的喧鬧聲和人群。過去的巴黎卻遠遠勝於此。在一條條狹窄的街道上,在一幢幢各具特色的帶有陽台、小梁和山牆的住房腳下,成千上萬擁擠的人群,朝著一個地方奔去,這情景真是讓人賞心悅目。一路上,人們因為各自奇異的裝飾打扮以及言談舉止,而且互相打量、讚賞和嘲笑。因為那時候,人們的穿著打扮、佩帶的刀劍,以及言談舉止、聲音步態,都非常講究,引人注目。而這無數生動的細節彙集在一起,便構成了一幅十分有趣的完整畫面。

吉茲公爵覲見過國王,並和安茹公爵談了話的那天晚上八點鐘,巴黎就是這樣一幅景象。因為吉茲公爵想在王國繁華首都的市民中,進行神聖聯盟的簽名運動。

一大群身著節日盛裝的市民,佩帶著最華麗的刀劍,彷彿要接受檢閱或是奔赴戰場似的,擁向各個教堂。他們被同樣的感情所驅使,走向同一個目標,他們既快樂無比。又顯得咄咄逼人,特別是當他們走過瑞士衛兵的崗哨或者近衛騎兵隊跟前時,尤其如此。德·莫爾維利耶先生很了解這些巴黎人,所以他們的神情,以及隨之而來的吶喊聲、嘲笑聲和相互之間的頂撞對抗,並不使這位掌璽大臣擔心。他知道這些巴黎人生性愛開玩笑和戲弄人,但除非有壞人教唆,或哪個冒失的壞蛋有意挑釁,他們是不會首先傷人的。

在這熱鬧的人群中,還夾雜著婦女的聲音,這就更使人耳目一新。許多婦女不願意在這樣盛大的日子裡守在家中,因此不管她們的丈夫樂意不樂意,都跟了出來。有些婦女甚至把一大群孩子也帶來了。這些孩子雙手緊緊抓住掛在父親身上的殺氣騰騰的火槍和寒光閃閃的軍馬長戟,這情景看起來很是新奇。的確,自古以來,巴黎的兒童在還扛不動刀槍的年齡,就喜歡拖著兵器玩耍,如果自己拖不動,就去欣賞掛在大人身上的刀槍劍戟。

人群中,有一幫人更為活躍,他們不時地劍鞘中拔出古老的劍擺弄幾下。他們所到之處,一旦發現哪家有胡格諾分子的嫌疑,便更要拔刀抽劍顯顯威風。孩子們高聲叫喊:「再來一次聖巴托羅繆之夜!」他們的父親則呼喊著:「燒死新教徒!燒死他們!燒死他們!」

喊聲之後,窗戶上立刻出現了年老女傭和黑衣牧師的蒼白面影影,緊接著,便是臨街大門的插銷聲。於是市民們像拉封丹筆下的野兔一樣,因為嚇住了比自己更膽小的人而興高采烈、得意揚揚。他們乘勝前進,又到別處去吵吵鬧鬧,進行這種不傷人的恫嚇了。

不過今晚要數枯樹街聚集的人最多。街道已擠得水泄不通,嘈雜的人群你推我揉朝著一盞耀眼的風燈擁去。燈上掛著一塊招牌,我們只要一說招牌上面畫著一隻惟妙惟肖的母雞,正在蔚藍的天空上烤著,並寫著「吉星飯店」幾個大字,讀者們就會認出這是什麼地方了。

店門前,一個人正站在那裡夸夸其談,同人爭論。他的禿頭上戴著一頂當時十分流行的方形布帽,這使他十分引人注目。這個人一隻手揮舞著一把出了路的劍,另一隻手搖動著一本簽名簿,那簿子上面名字已經簽滿一半了。只聽他叫道:

「來吧,來吧,正直的天主教徒;到我們吉星飯店來,這裡有好酒並且熱情接待,千萬不要失去好機會。今天夜裡,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就會弄清楚;明天早上,人人都會區分良莠。來吧,先生們,識字的可以自己簽;不識字的,可以把你們的姓名告訴我,我是老闆,拉於里埃爾,或者我的夥計克羅康坦先生,由我們代簽。

克羅康坦先生是一個來自佩里戈爾的古怪小夥子。他像約雅敬一樣穿了一身白,腰上系了一根帶子,上面插著一把匕首和一個文具盒,這兩樣東西都系在腰間。克羅康坦先生把鄰居里的名字簽在簿子上,排在頭一個自然是他尊貴的老闆拉於里埃爾先生。」

這位店老闆又大聲喊叫起來:「先生們,為了彌撒,為了神聖的宗教!先生們,簽名吧!」

「神聖的宗教萬歲!先生們……彌撒萬歲!……啊!

他激動得渾身顫抖,疲憊不堪,因為他這股熱情從下午起,已經持續了四個鐘頭。

結果。有許多人被這股熱情煽動起來,會寫字的,就在拉於里埃爾老闆的簿子上籤了名;不會寫字的,就請克羅康坦替他們簽了。

更使拉子里埃爾歡欣鼓舞的,是鄰近的聖日耳曼·奧塞爾教堂正跟他展開激烈的競爭。幸而當時教徒甚多,兩個簽名地點不是互相拆台,而是互為補充。那些沒能擠進教堂,在正祭台上簽名的人,就儘力擠到拉於里埃爾設立的有兩個簽名簿的露天平台上籤了名;而在拉於里埃爾這裡未能如願的人,就寄希望於聖日耳曼·奧塞爾教堂。

拉於里埃爾和克羅康坦手中的簿子很快就被簽滿了,為了不使簽名耽擱下來,吉星飯店的老闆立刻又叫人拿來兩本,簽名更加熱火朝天地展開了。拉子里埃爾為自己取得的初步成就頗為得意,因為這將提高他在德·吉茲先生眼中的地位,這是他嚮往已久的事。

人們的熱情不斷高漲,紛紛踴躍在新的簽名簿上簽字,然後又像潮水似的從一條街湧向另一條街,從這個區湧向那個區。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人穿過人群走來,他用胳膊肘和腳推開人群,開出一條路,擠到克羅康坦的簽名簿前。

一個老實的市民剛剛在笛子上籤了一個帶有歪歪扭扭花綴的名字。新來的人從他手中接過鵝毛筆,在雪白的一頁上,用半英寸大小的字體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大筆一揮帶出一個氣概不凡的、被墨點裝飾得十分秀麗的花綴,這個花綴彎彎曲曲彷彿代達羅斯建造的迷宮一樣,那張白紙立刻出現了一片墨跡。隨後,他把筆遞給一個排在他身後,急切盼望簽名的人。

這個簽名者念道:「希科!喲!這位先生寫得一筆好字。」

此人正是希科!正如我們看見的,他不願陪伴亨利,卻獨自跑出來看神聖聯盟的熱鬧。

希科在克羅康坦那兒簽了名之後,很快又走到拉於里埃爾老闆面前。拉於里埃爾早已看見希科那筆龍飛鳳舞的字體,心中也想有這麼一個能使自己臉上增光的簽名花綴。因此,當希科走向前來,他雖然沒有張大雙臂擁抱,但也立即打開簽名簿遞了上去。希科從貝蒂齊街一個羊毛商手裡接過筆,一揮而就,那簽名比剛才的更加漂亮。然後,他問拉於里埃爾是不是還有第三本簿子讓他簽。

拉於里埃爾這人聽不得玩笑。他是遠近聞名的厲害人。他斜眼看著希科,希科則正視著他。拉於里埃爾小聲罵他「蝴蝶兒」,希科也咕咕噥噥地罵他蹩腳廚師。他扔開簽名簿,將手放在劍上,希科也扔下筆,把劍拔出鞘。不過,如果真打起來,店老闆不會佔半點便宜。正在這時,希科感到胳膊肘被人擰了一下,他轉過身去。

擰他的人原來是扮成普通市民的國王,身邊還帶著凱呂斯和莫吉隆,也是一身市民打扮。他們身上除佩著劍,背上還扛著火槍。

國王說:「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彼此都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居然動起武來!該死,這可是個壞榜樣。」

希科裝著沒有認出亨利,說道:「親愛的先生,您應該指責應負責任的人,這個無賴大喊大叫,纏著過路人,讓人家在他的簿子上簽名,人家簽了名後,他卻嚷得更凶了。」

這時,拉子里埃爾的注意力被一批新簽名者吸引過去了。擁擠的人群把希科、國王和兩位嬖倖擠到離那個宗教狂的簽名處較遠的地方。他們登上一家大門的門檻,正好可以俯瞰人群。

亨利說道:「何等狂熱!今天晚上我這座美麗城市的大街小巷,都成了歡樂的宗教場所!」

「是的,陛下,不過異教徒們並不歡樂,陛下知道他們也把陛下列為異教徒之列的。您往左邊看,那兒,看見沒有?」

「啊!啊!我看見了馬延先生的那張大胖臉,和尖嘴猴腮的紅衣主教。」

「小聲點!陛下;當我們知道敵人在哪裡,而敵人一點也摸不清我們的去向時,我們就能穩操勝券了。」

「你以為我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嗎?」

「唉!老天爺!在這樣亂鬨哄的人群里,誰能擔保不出事?這些人口袋裡都有一把出了鞘的匕首,這匕首愚昧無知,不知不覺就會捅到別人的肚子里去,而那人只來得及咒罵一聲,就見閻王去了。陛下,到別處去吧。」

「我被人發現了嗎?」

「我看沒有。不過,您再呆下去,十之八九要被人認出來。」

人群像潮水一般從菜市場那邊湧來,他們呼喊著:「彌撒萬歲!彌撒萬歲!」湧進了枯樹街。

聚在拉於里埃爾門前的人群應聲高呼:「吉茲先生萬歲!紅衣主教萬歲!馬延先生萬歲!」他們剛剛認出這兩位洛林親王。

亨利緊蹙眉頭問道:「噢!噢!他們亂嚷些什麼?」

「這些喊聲證明人只有呆在自己的位置上才能自由自在,不應該離開。吉茲先生應該呆在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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