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終於熬到了頭,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他大笑著奔進希科的房間,鬧得希科半晌都沒弄明白為啥。
大慈大悲的店主叫道:「他快死了!他要咽氣了,要歸天了。」
希科問道:「這就是讓你笑成這樣的事?」
「正是。因為這一手幹得真妙。」
「哪一手?」
「您別裝蒜了,我的老爺,這一手肯定是您搞的。」
「我?作弄一個病人?」
「是呀!」
「作弄他什麼?他發生了什麼事?」
「他出了什麼事!您知道阿維尼翁那人來了以後,他仍然叫喚個不停。」
「哦!那人已經來了嗎?」
「來了。」
「您瞧見他了?」
「天曉得!哪個人進來能躲過我的眼睛?」
「那他什麼樣子?」
「阿維尼翁來的人嗎?他又矮又瘦,紅臉膛。」
希科脫口而出:「正是他!」
「瞧,就是您把這個人派來的,既然您認識他。」
希科叫著站起身,卷了卷鬍鬚:「特使到了!他媽的!您就跟我說說經過吧,朋友。」
「這再簡單不過了。何況如果不是您搞的花招,還會有誰。一小時前,我正在把一隻兔子掛在百葉窗上,一個小個男人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停在門前。他問我:
「『尼古拉律師住在這兒嗎?』您知道這個下流的保皇黨分子不就是用這個名字登記的。
「我說:『是這兒,先生。』
「『那麼請您告訴他,從阿維尼翁來的人到了。』
「『當然可以,先生。不過我得事先我告訴您一件事。』
「『什麼事?』
「『您稱為尼古拉律師的人已經快病死了。』
「『那就請您快點去告訴他。』
「『不過,您大概不知道他得了一種危險的熱病。』
「『真的!那我就不得不請您多費點心了。』
「『怎麼?您一定要見他嗎?』
「『是的。』
「『不怕傳染?』
「『什麼都不怕,我對您說,我一定要見他。』
「小個男人發火了,口氣強硬,不容反駁。我只得把他帶到尼古拉的房裡。」
希科手指著隔壁那間屋說:「那麼他在那屋裡·?」
「在屋裡。這是不是有點奇怪?」
希科說:「非常奇怪。」
「聽不到他的談話多遺憾。」
「是啊。」
「那情景一定很滑稽。」
「一定可笑透頂。您幹嘛不進去?」
「他把我支開了。」
「什麼借口?」
「他說要懺悔。」
「幹嘛不在門外聽。」
店主說道:「啊!您說的有理。」他奔出屋子。
希科立刻跑到牆邊,湊近那個洞孔。
皮埃爾·德·龔迪坐在病人床邊,他們談話的聲音壓得非常低,希科什麼也聽不見。
再說,談話已近尾聲,即使他能聽到片言隻語,也沒有多少內容。過了五分鐘,德·龔迪先生起身告辭,走了出去。
希科奔到窗口。
一個僕人騎在一匹割去尾巴和耳朵的馬上,牽著店主剛才說起的那匹高頭大馬。不一會兒,吉茲兄弟的那位使者走出來,騎上馬,轉過街角,上了往巴黎去的大道。
希科說道:「該死!他要是把那份宗譜帶走就糟了。無論如何,我得追上他,哪怕要累死十匹馬。不行,律師們都狡猾誘頂,眼前這位尤甚,我懷疑……這是怎麼搞的!」他急得跺腳,大概是聯想到一個主意,又自問道:「這是怎麼搞的?戈蘭弗洛這傢伙哪裡去了?」
這時,店主回來了。
希科問道:「怎麼樣了?」
店主說:「他走了。」
「那個聽懺悔的人嗎?」
「他根本不是個懺悔神父。」
「那病人呢?」
「他們說完他說暈過去了。」
「您敢肯定他現在還在屋裡嗎?」
「那還用說,他大概只能被抬到墓地去了。」
「行,那悠趕快把我的兄弟找來。」
「他要是喝醉了呢?」
「甭管他醉不醉。」
「這麼急?」
「他來可以幫忙。」
貝努耶奔了出去,他是個熱心人。
希科這會兒心急如焚,猶豫不決,不知是追趕龔迪好,還是去找大衛好。如果律師的病真像店老闆說得那麼嚴重,那他很可能把宗譜托給德·龔迪先生帶走。希科心急火燎地在屋裡走來走去,拍著腦門,竭力想在紛雜的思緒中理出一點頭緒。
隔壁屋裡沒有一點動靜,希科只能透過洞孔看見遮著床幔的床的一角。
突然,樓梯上響起說話聲,希科一驚:是修士來了。
戈蘭弗洛被店主推揉著,踉踉蹌蹌地走上來,醉醺醺地哼著小調,店主用盡辦法也不能使他安靜下來。
希科奔到門口,喝道:「別嚷嚷,醉鬼!」
戈蘭弗洛說:「醉鬼!喝了幾盅,就成了醉鬼!」
「得啦!你過來。您呢,貝努耶,您知道了。」
店老闆立刻心領神會,說道:「是的。」說完後三步兩腳跑下樓去。
希科把修士拉進屋裡,說道:「進來,我們嚴肅地談一談,你能行嗎?」
戈蘭弗洛說道:「當然!您開玩笑吧,我可是驢兒喝酒,一本正經。」
希科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說道:「本性難移!」
說完,他把戈蘭弗洛帶到一張椅子旁邊,修士興高采烈地「呀」了一聲,一屁股坐在上面。
希科走去關上門,又回到戈蘭弗洛身邊,面孔異常嚴肅,修士見了,明白事情嚴重,必須好好地聽。
修士問道:「喂,又有什麼事了?」這句話包含了希科讓他遭受的所有磨難。
希科非常嚴厲地說道:「你早忘記了自己的職責,成天吃吃喝喝,灌得爛醉,這期間,宗教已經不成體統,蠢貨!」
戈蘭弗洛睜圓眼睛,驚異地看著希科,問道:
「我?」
「就是你,瞧瞧你這副尊容,衣服扯破了,左眼圈發青,準是在路上打架了。」
「我!」戈蘭弗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希科從沒有這麼訓斥過他。
「除了你還有誰?瞧你腿上的泥,污七八漕!是白灰泥,你準是在城外灌黃湯了。」
戈蘭弗洛說道:「我是去了。」
「不要臉!你還是個熱內維埃芙會的修士呢!你要是個方濟各會修士,那就更糟!」
戈蘭弗洛可憐巴巴地說:「希科,老朋友,我真是有罪!」
「你真該天打五雷轟!留神點,你再這樣下去,我就要扔掉你了。」
修士說:「希科,好朋友,您可不能把我撇下。」
「里昂也有警衛隊。」
修士結結巴巴地說道:「噢!親愛的保護人,饒了我吧。」那聲音不像是哭,倒像一頭公牛在叫。
希科繼續說:「呸!沒羞!你也不瞧瞧這是什麼時候,行為這樣放肆!我們的鄰居都快死了。」
戈蘭弗洛滿臉懊悔神情:「是嗎?」
「喂!我問你到底是不是基督徒?」
戈蘭弗洛叫著站起來:「我當然是基督徒!我向教皇起誓,我是基督徒,就是把我放在聖·洛朗的烤架上,我也要這麼說。」
他舉起胳膊像要發誓的樣子,卻扯開嗓子引克高歌:
希科用手捂住他的嘴,說道:「夠啦!如果你是個基督徒,就不該讓你的兄弟不懺悔就死。」
戈蘭弗洛說:「對,我兄弟在哪兒?我給他作懺悔,能喝點水就好了,我渴死了。」
希科遞給他滿滿一罐水,他差不多全喝光了。
他把水罐放在桌上說道:「啊!我的孩子,我清醒一點了。」
希科說:「這太好了!」他決定乘他頭腦清醒,趕緊把事辦完。
修士接著說:「好朋友,現在可以說說我得給誰作懺悔?」
「我們那位不幸的鄰居就要死了。」
戈蘭弗洛說:「我們給他一品脫攙了蜜的酒。」
「我不反對,不過他眼下需要的不是世俗的救助而是拯救靈魂。你去看看他吧。」
修士膽怯地問:「那麼您認為我已經準備充分了嗎?希科先生。」
「我從沒見過你像現在這麼充滿熱情。如果他走錯路了,你就把他引向正途;如果他尋找去天國的路,你就直接把他送進天堂。」
「我趕緊去。」
「等一等,我得教你怎麼個做法。」
「有這個必要嗎?我當了二十年的修士,總知道自己的職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