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孤苦伶仃的老頭

聖呂克夫人並沒有弄錯,再過兩小時,他們就到了梅里朵爾城堡面前。

經過剛才一番談話,比西一直在想,要不要把迫使黛安娜離開梅里朵爾的那件事,告訴這兩位新結識的好朋友。可是這件事一經說出來,就不光是把人人都馬上要知道的事說出來,而且要把比西一個人知道又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事也說出來。一開了個頭,就會帶來無數的解釋和疑問,他只好退縮了。

何況比西也想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進入梅里朵爾,他想毫無主見地去看看梅里朵爾先生,聽聽他是如何談論蒙梭羅先生和安茹公爵的。當然,他並不是想核對一下黛安娜所敘述的事情是否老實,他對這位純潔的天使,一分鐘也沒有懷疑過她可能說謊,他只是害怕她在某一點上弄錯了,而且想知道他緊張地聽她所敘述的,是否同經過事實完全相符。

比西即使在愛情失意之際,仍然能夠在兩個方面保持他上等人的情操,這兩上方面一個是他對陌生人十分謹慎,另一個是他對所愛的人無比尊敬。

因此,聖呂克夫人儘管具有一般女人的敏感,也被比西超人的自制力騙過了,她繼續堅信比西是第一次聽到黛安娜的名字,這個名字在他的心裡既沒有喚起什麼記憶,也沒有產生什麼希望,他在等待看到一個笨拙的外省小姐,在梅里朵爾接待客人時手足無措。

她於是一心一意地準備叫比西大吃一驚。

可是有一件事叫她感到奇怪,那就是當門衛吹響喇叭,報告有客來訪的時候,黛安娜沒有奔到弔橋上來迎接她,通常她一聽見喇叭響,就會奔出來的。

這次出來的恰恰不是黛安娜,而是一個彎腰弓背,手拄拐杖的老頭。

他穿著一件狐皮領子綠色繡花天鵝絨大氅,腰間掛著一個閃閃發亮的銀哨子和一小串鑰匙。

晚風吹起他的白色長發,像吹起最後的雪花一樣。

他越過弔橋,兩條高大的德國狗緊跟在他後面,它們耷拉著腦袋,用整齊的步伐並排走著。老頭子最後走到欄杆附近時,開口用微弱的聲音問道:

「是誰?是哪位貴客來看望我這個可憐的老頭?

冉娜用充滿笑意的聲音高喊道:「是我,是我,奧古斯坦爵爺。」

冉娜這樣喊他,是把他同他的弟弟紀堯姆區別開來,紀堯姆在三年前剛去世。

冉娜以為男爵一定會歡呼對她表示歡迎,誰知男爵慢慢地抬起頭來,用視而不見的眼光盯著來人,嘴裡說道:

「您?我看不清楚,您是誰?……

冉娜叫起來:「天哪!連我也不認識了?啊!對了,我在女扮男裝呢。」

老人說道:「對不起,我幾乎一點都看不見了。老人的眼睛可不能哭,一哭,淚水就把眼睛燒壞了。」

少婦說道:「親愛的男爵,我看出來您的視力減退了,否則即使我是女扮男裝,您也應該認出我來。看來我得把名字告訴您了。」

老人回答:「是的,請把名字告訴我,因為我跟您說我的眼睛不行了。」

「好吧,我讓您猜一猜,親愛的奧古斯坦爵爺,我是聖呂克夫人。」

老人說道:「聖呂克!我不認識您。」

少婦笑嘻嘻地說:「我就是冉娜·德·科塞·布里薩克呀。」

老頭叫起來:「啊!我的天哪!」他用哆嗦著的雙手試著去開柵欄的門,一邊還喊著:「我的天哪!」

冉娜不明白老人為何這樣接待她,同過去的方式完全不同,她認為是因為老頭上了年紀,官能都減退了的關係,不過既然現在他認出了她,她立即下了馬,按照慣例奔過去撲到老頭的懷裡。可是她吻他時,覺得他兩頰沾滿了淚水,他哭了。

冉娜心想:「他大概是快活過度了,他的心還是年輕的。」

老頭吻了冉娜以後說道:「來吧。」

他像是根本沒有看見她的兩個同伴,轉身就向城堡走去,步子還是那麼均勻而整齊,兩條狗嗅了嗅和望了望客人以後,也照原來的樣子跟在他的後面。

城堡的外表現在出奇地凄涼,所有的百葉窗全都關上了,簡直是一座巨大的墳墓,來來往往的僕人全都穿著喪服。聖呂克望了他的妻子一眼,似乎在問她,她等待中的城堡是否這樣子。

冉娜懂了,她自己也很想快點解開這個謎,她走到男爵身邊,抓住他的手,問道:

「黛安娜呢?難道居然這麼不幸,她不在這兒嗎?」

老人聽見這個名字宛如五雷轟頂一般,停了下來,用類似恐怖的神情望著冉娜,喊道:

「黛安娜!」

兩條狗突然間聽到這個名字,立刻抬起頭來從兩邊向主人仰望,同時發出悲慘的嗚咽聲。

比西禁不住哆嗦起來;冉娜望著聖呂克,聖呂克停了下來,不知道他應該繼續前進,或者後退。

老人再說一句:「黛安娜!」彷彿他要花這一段時間才聽懂向他提出的問題似的,他接下去說:「難道您不知道嗎?……」

他的微弱而顫抖的聲音,最後變成一聲發自內心的嗚咽而消失了。

冉娜驚叫起來:「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她一邊問一邊雙掌合十,十分激動。

老人舉起雙手,絕望地仰望天空,淚如泉湧,同時喊道:「黛安娜已經死了!」

他們剛走到頭幾級石階上,老人就坐了下來。

他用兩手抱著腦袋,身體一搖一晃,彷彿要把一直在苦惱著他的悲慘回憶擺脫掉似的。

冉娜喊了一句:「死了!她簡直嚇得臉色像紙一般白。」

聖呂克對老人深表同情,他也說了一句:「死了!」

比西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死了!他居然也讓老人相信她死了。啊!可憐的老人,你終有一天會愛我的!」

男爵反覆地說:「死了!死了!他們殺死她了!」

冉娜經過這一下打擊以後,只好求助於眼淚了,因為眼淚是唯一可以阻止軟弱的女人心碎的東西,她邊哭邊喊:「啊!我親愛的爵爺。」

她失聲痛哭起來,把眼淚都流在老人的臉上了,因為她剛把雙青摟住老人的脖子。

年老的爵父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他說道:「沒有關係,儘管屋子裡空洞洞的,十分荒涼,可仍舊對客人是歡迎的。進來吧。」

冉娜挽住老人的臂膀,同他一起越過寬敞的前廊,這前廊過去原是警衛所,現已改為餐廳,走進了客廳。

一個僕人在前面帶路,僕人形容憔悻,雙眼紅腫,說明他對主人眷戀之深,他打開了一扇扇的門,聖呂克和比西跟著進來。

進入客廳以後,一直由冉娜挽著的老人,一屁股就坐在一把精雕的大扶手椅上。

僕人打開一扇窗戶,讓新鮮空氣進來,開完以後他沒有走出去,卻悄悄地退到一個角落裡。』

冉娜不敢打破沉默,她害怕一提問題會重新揭開老人的創傷。可是她同所有的沉浸在幸福中的年輕人一樣,她不敢相信黛安娜的死訊是真的,因為年紀輕輕的人根本不相信會死,也不知道什麼叫做死亡。

最後還是男爵迎合她的意思先開口了:

「您剛對我說您結了婚,親愛的冉娜,這位先生是否是您的丈夫?」

他指了指比西。

冉娜回答道:「不是他,奧古斯坦爵爺,這位才是聖呂克先生。」

聖呂克深深地鞠了一躬,他是向可憐的父親致敬,而不是向老人致敬。老人慈祥地向他還禮,還勉強地浮現一絲微笑;然後,他那木然的眼光轉向比西,問道:

「這位先生,一定是您的兄弟,或者您丈夫的兄弟,或者您的一位親戚了?」

「不,親愛的男爵,這位先生不是我們的親戚,他是我們的朋友,德·克萊蒙先生,即比西·德一昂布瓦茲伯爵,安茹公爵的侍從官。」

一聽見這幾句話,老人跳了起來,用極端仇恨的眼光注視著比西,然後,像被這無聲的挑釁累倒了一樣,頹然跌落在交椅上,發出一聲呻吟。

冉娜急問:「怎麼回事?」

聖呂克問道:「比西爵爺,男爵一向認識您嗎?」

比西是在場唯一明白安茹公爵的名字會產生這麼大的反響的人,他平靜地說道:「我是生平第一次有幸會見德·梅里朵爾男爵先生。」

男爵說道:「啊!您是安茹公爵的侍從官,您是這個妖怪,這個魔鬼的侍從官,您居然敢供認不諱,您還有膽量到我家裡來!」

聖呂克驚奇地注視著男爵,低聲問他的妻子:「他瘋了嗎?」

冉娜無限恐怖地回答:「過度悲痛可能使他神經錯亂了。」

德·梅里朵爾先生的一番說話已經使冉娜懷疑他是否神經錯亂,他除了說話以外,還加上十分兇狠的眼光,盯著比西;而比西始終不動聲色,用畢恭畢敬的態度去承受這個目光,一點反駁的意思也沒有。

德·梅里朵爾先生又說:「是的,這個魔鬼,這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