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我們在本書里已經兩次談起過戈蘭弗洛修土,讀者在本章里可以高興地認識他了

晴朗的白天接下來是一個美麗的夜晚,只不過,白天冷,夜晚更冷。遲歸的市民口中呼出的熱氣,都集結在帽子底下,被手提燈一照,泛著紅色。行人踏在冰凍地面上的腳步聲,和我們今天的物理學家所說的被寒冷迫出來的響亮的呼哧聲,都清晰可聞。總之,這是春天裡一個美麗的寒夜,使人感到大飯店玻璃窗上的粉紅色也具有加倍的魅力。

希科進入大廳,首先用眼睛在各個角落裡搜索了一遍,在克洛德老闆的主顧中找不到他要找的人,使熟門熟路地走進了廚房。

店老闆在廚房裡讀著一本經書,旁邊爐子上正煮著一大鍋子油,只等油煮沸了,便把幾條裹著麵粉的鱈魚放進鍋里。

聽見希科走進來的聲音,博諾梅老闆抬起了頭。

他合上書,對希科說道:「啊!是您!晚上好,願您多吃點。」

「多謝您的雙重祝願,雖然我多吃點對您也有利。不過今晚我是否吃得下得看情況而定。」

「怎麼,得看情況而定?」

「是的,因為,您知道,我是不能一個人獨斟獨酌的。」

博諾梅抬起他的黃綠色無邊帽說道:「先生,只要您需要,我可以陪陪您。」

「謝謝,親愛的老闆,您雖然是一位嘉賓,我今晚找的不是您,而是其他人。」

博諾梅問道:「也許是戈蘭弗洛修上吧?」

希科回答:「正是,他吃過晚飯了嗎?」

「沒有,還沒有吃過,不過您得趕快才行。」

「我得趕快?為什麼?」

「因為再過五分鐘他就要吃完了。」

「戈蘭弗洛修士沒有吃過晚飯,再過五分鐘他就要吃完了,您是這樣說的嗎?」

希科說時搖搖頭,這個表示在全世界所有國家都意味著不相信。

克洛德老闆說道:「先生,因為今天是星期三,我們進入了封齋節。」

希科說道:「那又怎麼樣?」那神氣似乎是對戈蘭弗洛的宗教熱情不甚贊同。

克洛德回答一句:「我也說不出!」同時加上一個手勢,那意思明顯地表示:我同您一樣不明白,但事實如此。

希科說道:「戈蘭弗洛只花五分鐘就能吃完他的晚飯,這真是世間少有的怪事!我今天註定要看到奇蹟了。」

說完以後,他以一個旅行者踏上陌生土地的步伐,走了幾步,到達一間類似雅座的房間前面,那房間有一扇玻璃門,上面掛著紅白相間的方格呢窗帘。他推開門,看見房間深處正坐著那位可敬的修士,桌上一根燭芯冒煙的蠟燭在照明,他的面前放著一盆分量稀少的水煮菠菜,他正在沒精打采地翻弄那些菠菜,把剩下的一點絮勒納乳酪都倒進去,力求使那菠菜味道好一點。

這位可敬的修士在攪拌這兩樣東西的時候撅著嘴,說明他對這種可憐的組合併不抱太大的希望。我趁這機會把他介紹給讀者,我要從特殊的角度描繪他,以補足我介紹過遲的缺憾。

戈蘭弗洛修士大約有三十八歲,身高一米六二,這高度也許矮了點,可是據修士自己說,他的身體各部分十分勻稱,把過矮的高度補救過來了。因為身軀寬厚,從一個肩膀到另一個肩膀,竟寬達一米弱,這就等於一個二米九的大圓周了。

他的肩膀像個大力士的肩膀,在肩胛骨的中間,裝著一個粗大的脖子,上面的肌肉粗如拇指,一根根暴起像繩索一樣,不幸的是,他的脖子也同身體其餘部分一樣,又粗又短。這樣一來。戈蘭弗洛修士只要情緒過分激動,便有中風的危險。他自己完全知道這種生理上的缺陷和因此而要冒的風險,所以戈蘭弗洛修士從來不動肝火。應該說,連希科走進來時,他那明顯感動的樣子也很少見。

我們的加斯科尼人一進來就大聲叫喊:「喂!老朋友,您在那裡幹什麼?」他邊喊邊挨次注視那盆菠菜,戈蘭弗洛,沒有剪過燭花的蠟燭,以及一隻高腳杯,杯中滿滿盛著清水,只有小小几滴酒,給清水染上一點顏色。

戈蘭弗洛用強用力的嗓音回答,那嗓音顫動著,就跟他的修道院里的大鐘一樣:「您看得很清楚,我的好兄弟,我在吃晚飯。」

希科叫起來:「您管這叫做晚飯?啊!戈蘭弗洛!幾根菠菜,一點乳酪,這也算吃飯?算了吧!」

戈蘭弗洛彷彿心中充滿聖寵地把眼睛抬向天空,用鼻音回答:「我們正處在封齋節的第一天,讓我們拯救自己的靈魂吧,我的兄弟,讓我們拯救自己的靈魂吧。」

希科不禁愕然,他的眼神表現出他曾經不止一次看見過戈蘭弗洛進入神聖的封齋節,可是態度完全不一樣。

他止不住重複一句:「拯救我們的靈魂!真見鬼!清水同菠菜同拯救我們的靈魂有什麼關係?」

戈蘭弗洛說道:

星期五,禁吃肉;

星期三,亦相同。

「您幾點鐘吃的午飯?」

修士用越來越強烈的鼻音回答:「我根本沒有吃午飯,我的兄弟。」

希科說道:「您為什麼拚命用鼻音說話?要說用鼻音,我可以同全世界的熱內維埃芙會修士比一比。」於是希科也用過分的鼻音同他說起話來:「如果您沒有吃午飯,您在幹什麼,修士?」

戈蘭弗洛驕傲地抬起頭來說道:「我在起草一篇演說詞。」

「怎麼!一篇演說詞?幹什麼?」

「準備今晚在修道院演講。」

希科心想:奇怪!今晚要演講。

戈蘭弗洛用叉子挑了一口乳酪拌菠菜放進嘴中,又補充說了一句:「因此,我必須趕緊回去,也許我的聽眾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希科馬上想起他看見的無數修士都向修道院走去,大概馬延先生也在其中,但是使他納悶的是:戈蘭弗洛有許多長處,但到今天為至,還從來沒有聽說他擅長口才,那麼聖熱內維埃芙修道院的現任院長若瑟夫·傅隆,為什麼偏偏挑選他來對洛林親王和眾多修士演講呢?

他說道:「管它呢!你幾點鐘開始演講?」

「從九點到九點半,我的兄弟。」

「好!正在是九點差一刻,您只要給我五分鐘就夠了。他娘的!我們足有一個多星期沒有在一起吃飯了」

戈蘭弗洛說道:「這並不是我們的錯,我們的友誼也並不因此而受影響,親愛的兄弟,我請您相信這一點。您的職務使您整天離不開我們偉大的君主亨利三世,願天主保佑他;我的職責是募捐,募捐完了,就禱告。所以大家不能見面,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希科說道:「這話很對,不過,我認為,今天見了面,就更有理由樂一樂。」

戈蘭弗洛露出一副可憐相,說道:「因此我也覺得無限快樂;只是我終究要離開您了。」

修士動了動身子,彷彿要站起來。

希科說道:「您先把盆里的菠菜吃光了再說,」邊說邊用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使他再坐下去。

戈蘭弗洛望著那些菠菜,嘆了口氣。

然後,他看了看被幾清酒染得微紅的清水,把頭轉了過去。

希科覺得發起總攻的時間已經到了,開口說道:

「您還記得我剛才提起過,我們在蒙馬特爾城門吃的那頓便飯嗎?您知道,那天我們偉大的君主亨利三世拚命鞭打自己和鞭打別的人,我們兩人卻在大吃特吃從船夫穀倉沼澤地打來的野鴨,還有蝦醬作調味;我們在喝美味的勃艮第酒,這酒叫什麼名字?不是您點的酒嗎?」

戈蘭弗洛說道:「那是我家鄉的特產,羅曼內酒。」

「是的,是的,我記起來了,您真不愧是挪亞的子孫,生下來就能夠喝到這種奶汁。」

戈蘭弗洛臉上露出苦笑,用舌頭舔了舔嘴唇。

希科問道:「您認為這酒怎樣?」

修士回答:「當然不錯,不過還有更好的羅曼內酒。」

「那天晚上我們的老闆克洛德·博諾梅也是這樣說的。他說在他的酒窖里藏有五十瓶上等羅曼內好酒,蒙馬特爾城門的酒同他的相比,只是劣等的水酒而已。」

戈蘭弗洛說道:「他說的是事實。」

希科大叫起來:「怎麼?他說的是事實?您只要伸伸手就可以拿到這些瓊漿玉液,為什麼您還要喝這種討厭的紅色水!呸!」

希科一把抓住那個高腳杯,把杯內的水潑在地上。

戈蘭弗洛說道:「萬物都有英雄用武的時候,我的兄弟。當你喝完酒以後,除了歌頌天主創造出美酒以外別無其他事情,喝酒當然最合適;可是當你馬上要講道的時候,就應該喝清水了,這倒不是因為清水味道好,而是因為在講道時有用:水具有說服力。」

希科說道:「不對!酒更具有說服力,證明就是:我今晚也要發表演講,而我相信我的食譜,我要叫一瓶羅曼內酒,我問您,戈蘭弗洛,您說我要什麼東西來下酒最好?」

修士回答:「不要叫這些菠菜,這東西最難吃不過了。」

希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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