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黛安娜·德·梅里朵爾是怎樣一個人

比西站了起來,他感到幸福,簡直要驚呆了;他隨著黛安娜走進德·蒙梭羅先生剛剛離去的客廳。

他用充滿愛慕的驚異眼光凝視著黛安娜;他根本不敢相信他找的那個女郎同他夢中的女郎一樣美,現在現實早已經超過了他自己認為是荒唐的想像。

黛安娜年約十八或十九歲,正是豆蔻年華、鮮艷奪目時期,其美貌可以使鮮花增加清新的色彩,使美果添上可愛的光澤。比西眼光的表情叫人不會弄錯,黛安娜感覺出來自己正在被人愛慕,而她卻沒有力氣使比西從心醉神迷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最後她明白這樣的沉默包含太多的意義,必須打破才是。

她說道:「先生,您回答了我的一個問題,可是還沒有回答另一個;我問您尊姓大名,您告訴我了;我又問您是怎樣到這兒來的,您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

比西說道:「夫人,我在無意聽了幾句您和德·蒙梭羅先生的談話,關於我為什麼要到這兒來,只要您答應把您的情況告訴我,您自然就可以得出結論。您自己剛才不是親口對我說我應該知道您是誰嗎?」

黛安娜答道:「哦!對了,伯爵,我把一切都告訴您吧。您的名字本身就足以使我產生信心,因為我經常聽說您的名字是勇敢者的名字,對您的忠誠和榮譽完全可以信賴。」

比西向她鞠了一躬。

黛安娜說道:「從您聽見的很少幾句話里,您就可以領會出來我是德·梅里朵爾男爵的女兒,換句話說,我是安茹地區最高貴、最古老家族之一的唯一繼承人。」

比西說道:「有過一位德·梅里朵爾男爵,他本來可以在巴維亞戰役中逃過厄運,獲得自由,但是他知道國王被俘以後,立刻向西班牙人放下武器,甘當俘虜,只求恩准他陪伴著弗朗索瓦一世到馬德里去,與他一起過著國居生活,一直到他要回法國談判贖金問題才離開國王。」

「他就是我爸爸,先生,如果您有機會走進梅里朵爾城堡的大廳,您就可以看見達·芬奇親手畫的弗朗索瓦一世畫像,那是為了紀念我父親在這件事上表現的耿耿忠心才賜給他的。」

比西說道:「啊!在那個時代王公貴族還懂得酬報他們的忠僕。」

「從西班牙回來以後,我爸爸結了婚。開頭生下來的兩個兒子都死了。這對德·梅里朵爾男爵來說,是莫大的痛苦,他失去了有一個男繼承人傳宗接代的希望。過了不久,國王也歸天了,男爵的悲痛變成了絕望。幾年以後他離開了宮廷。同他的妻子一起到梅里朵爾城堡隱居。我的兩個哥哥死後十年,我像奇蹟似的誕生了。

「於是男爵把他全部的愛都傾注在老年得到的女兒身上;他對我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慈愛,而是狂熱崇拜的愛。我三歲的時候,母親故世,這對男爵又是一個新的打擊,可是,我太幼小,不懂得我喪失了什麼,整天只是微笑,我的微笑安慰了他的喪妻之痛。

「我長大了,他跟看著我發育成長。可憐的父親,我就是他的一切,他也就是我的一切。我到了十六歲,還想像不出除了我的母羊。我的孔雀、我的天鵝和我的斑鳩以外,還有別的世界,也從來想不到我的這種生活會結束,也不希望它結束。」

「梅里朵爾城堡的四周都是森林,這些森林屬於安茹公爵所有;森林裡有黃鹿,有抱子,有公鹿,沒有人想到去打擾它們,它們在那裡安居樂業對人也就不怕了。我對它們全體多少都有點熟悉了,有幾個聽慣了我的聲音,我一呼喚,它們就奔過來。其中有一頭母鹿,我管它叫達夫妮,可憐的達夫妮!它是我最寵愛的,受我保護的鹿,它經常走過來在我的手裡吃東西。

「一年春天,我足足有一個月沒有見到它,我以為永遠失掉了它,我就像痛哭一個朋友一樣哭了一場,誰知道我突然間看見它帶著兩隻小鷹出現了。開頭兩隻小鹿還害怕我,後來看見它們的母親愛撫我,它們就明白它們不必害怕,也走過來愛撫我了。

「這一段時期,人人傳說安茹公爵要派一個副省長到省會裡來。幾天以後,人們知道副省長已經到了,他就是德·蒙梭羅伯爵。

「為什麼我一聽見這個名字就覺得心裡難受?除了用預感來解釋,我再也沒有別的法子可以說明為什麼我有這種痛苦的感覺。

「一星期過去了。地方上人人都在談論蒙梭羅爵爺,各種議論都有。一天早上,樹林里響起了號角聲和狗吠聲;我奔到花園的柵欄上,恰好來得及看見達夫妮像閃電似的奔過去,後面跟著它的兩隻小虎,一大群獵狗在追逐它。

「片刻以後,一匹黑馬像長了翅膀似的追過去,上面的騎士像個幻影,他就是德·蒙梭羅先生。

「我真想大喊一聲,我要為我的可憐的愛獸求饒,可是他聽不見我的喊聲,或者根本沒有注意到,因為他已經完全被狩獵的狂熱所吸引住了。

「於是我向他們奔去,絲毫沒有考慮我的父親發現我不在的時候會多麼擔心,我向著打獵隊伍遠去的方向奔過去;我希望或者遇見伯爵本人,或者他的隨從,請求他們停止這個使我心碎的追逐。

「我奔跑了約兩公里,只知道奔跑,卻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裡去;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我看不見母鹿、獵犬和狩獵者了。不久我連狗吠聲也聽不見了,我倒在一棵樹底下,哭了起來。我在那裡停留了約一刻鐘,我又彷彿聽見了從遠處傳來狩獵聲;我沒有弄錯,這聲音越來越近,霎時間就近在身邊,使我無法懷疑狩獵隊一定要從我眼前經過。我立刻站了起來,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奔過去。

「果然不出所料,我看見可憐的達夫妮氣喘吁吁地奔過一塊林中空地,身後只有一隻小鹿跟著它,另一隻已因疲乏過度倒下了,大概已經被狗群撒碎了。

「達夫妮自己也明顯地累倒了,它同狗群之間的距離已經比第一次縮短;它的奔跑已經變成不規則的衝刺,經過我面前的時候,它傷心地哀鳴著。

「同前一次一樣,我儘力叫喊,卻無人聽見。蒙梭羅先生的心目中只有他追逐的那頭野鹿;他飛快地在我跟前一晃就過去了,我簡直來不及看他,他的嘴上有一隻號角,正在發狂地吹。

「他的後面,三四個騎著馬管獵犬的僕人用號角或者喊聲在鼓勵那些獵狗向前奔跑。狗吠聲,號角聲,人喊聲,像暴風雨般一卷就過去了,它們卷進了樹林深處,在遠方消失。

「我絕望了;我對自己說,只要我多走五十步,走到樹林中空地的邊沿,他從那裡經過的時候一定會看見我,經過我的懇求,他一定會對那可憐的野獸開恩。

「這個想法鼓舞了我的勇氣,狩獵隊伍可能第三次從我面前經過。我沿著一條大路走,這條大路兩旁植著美麗的樹,我認得這條路直通博熱古堡。這古堡是安茹公爵的財產,離我父親的古堡約十二公里遠。過了一會兒,我看見了古堡,這時候我才想起來我已經走了十二公里,我單獨一個人,遠離梅里朵爾城堡。

「我承認我心裡模糊地感到害怕,這時候,我才想到我的行動多麼不謹慎,甚至有點失禮。我沿著池塘的邊沿走,因為我想請求園丁送我回去,那園丁是一個老實的人,我每次同爸爸一起來到這兒,他總要送給我一束美麗的鮮花。因此我想請求園了送我回去,忽然間,我又聽到了狩獵聲。我呆住了,側耳傾聽。聲音越來越響。我忘記了一切。幾乎就在這時刻,池塘的另一邊,那隻被追逐的母鹿跳出了樹林,後面緊跟著獵狗群,它們之間的距離那麼近,眼看著馬上就要追上了。現在只剩下母底一個,它的第二隻幼鹿也倒下了。看見了水,似乎給它增添了氣力;它用鼻孔猛吸著涼爽的空氣,一躍就衝進池塘里,彷彿它想回到我的身邊。

「開頭它游得相當迅速,似乎已經恢複了它的精力。我噙著眼淚注視著它,伸出兩條臂膀,差不多同它一樣喘著氣;可是不知不覺間它的氣力衰竭了,那些獵狗則相反,彷彿由於獵獲物近在咫尺而氣力倍增。片刻以後最兇猛的狗已經到了它的身邊,它停止了前進,已經被咬得動也不能動了。這時候,蒙梭羅先生在樹林的邊沿出現,直奔池塘,在池邊下了馬。於是我合攏雙手用盡全身氣力大喊一聲:開恩啊!他似乎看見了我,我又喊了一聲,比第一次更響一聲。他聽見了,因為他抬起了頭,我看見他奔向一隻小船,解了纜,很快地向母鹿駛去,母鹿正在群犬的包圍中掙扎。我毫不懷疑,蒙梭羅先生這樣匆忙地趕過去,是因為被我的喊聲、我的手勢和我的懇求所感動,去給母鹿解圍的,誰知他到達達夫妮身邊的時候,我看見他猛然間拔出獵刀,在太陽光下閃耀了一下,接著閃光就消失了;我大喊一聲,原來他把獵刀全部刺進了可憐的野獸的胸膛。血像泉涌似的噴出來,把池塘的水都染紅了。母鹿發出瀕死的和悲痛的哀鳴,用腳亂拍池水,挺直身子幾乎到站立起來的程度,跟著就倒了下來,死了。

「我大喊一聲就昏倒在池塘的堤岸上,喊聲的悲痛程度正不亞於母鹿的哀鳴。

「我清醒過來時,已經躺在博熱古堡的一間房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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