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國王如何怕上加怕,而希科只怕自己害怕

國王走出聖呂克的房間以後,發現整個宮廷所有的人都遵照他的命令,聚集在大長廊里。

於是他賜給他的寵臣們一些思典:把奧、埃佩農和熊貝格派往外省;威嚇莫吉隆和凱呂斯,不准他們再同比西爭吵,否則就要追究責任;他還把手賜給比西親吻;他緊緊地擁抱他的弟弟弗朗索瓦,過了好一會兒還不鬆手。

至於王后,他慷慨地給了她無數親熱和讚美之詞,使得在場的人都認為這是一個好兆頭,法蘭西的王位有希望獲得繼承人了。

平時就寢的時間已逐漸臨近,大家都很容易看出國王在儘可能地拖延就寢時間。最後盧佛宮的大鐘敲響了十點,亨利久久地環顧四周,彷彿想從他的朋友當中找一個來擔任聖呂克剛才拒絕的任務。

希科注意到他這樣做。

希科本著慣常的大膽對國王說:「喂!你今天晚上好像對我頻送秋波,亨利。說不定你是想冊封一位有一萬法郎年金收入的修道院院長吧?真見鬼!我能當一個多好的院長啊!封吧,我的孩子,封吧。」

國王說道:「希科,請您跟我來。晚安,先生們,我就寢了。」

希科轉過身去面對群臣,把小鬍子翹起來,作出非常優雅的姿態,滾動著圓圓的溫和眼睛,學著亨利的聲音,模仿他的話說:

「晚安,先生們;晚安,我們要就寢了。」

朝臣們都咬緊唇忍住笑,國王滿臉通紅。

希科又說:「還有,我的理髮師,我的剃鬚匠,我的貼身侍從,千萬別忘了我的香脂。」

國王說道:「不,今晚這些東西一概都不要;因為我們馬上要過封齋節了,何況我又在贖罪中。」

希科說道:「我只惋惜少掉了香脂。」

國王同弄臣一起走進了我們熟悉的寢宮。

希科說道:「哎喲,亨利!難道我是最得寵的嗎,我?難道我是必不可少的嗎?難道我長得十分英俊,比這個愛神般的凱呂斯更美?』

國王說道:「不要說話!小丑;你們,各位化妝師,請你們退出去。」

侍從們聽命退出,門又重新關上。只剩下亨利同希科兩人,希科帶點詫異地注視著亨利。

小丑問道:「為什麼你叫他們出去?他們還沒有給我們塗香脂哩。難道你打算用國王的手來給我塗香脂?說真的,這也不失為一種贖罪的方法。」

亨利沒有回答。所有侍從都退出以後,房間里剩下兩個國王,一個是小丑,另一個是賢人,他們互相注視。

亨利說道:「我們禱告吧。」

希科叫起來:「謝謝了,這沒有什麼好玩。如果你叫我進來的目的是為了禱告,我寧願回到那班沒有教養的朋友中去。再見,我的孩子,晚安。」

國王說道:「留下。」

希科挺直身子說道:「哎呀!你墮落成為專制魔王了。你是暴君,是法拉利斯第二,是德尼斯第二。我在這兒覺得厭煩,我;你今天一整天叫我用牛筋鞭子抽掉我的朋友們肩上的皮,現在看樣子我們今晚又要重演這一幕了。喲!不要重演吧,亨利。這兒只有我們兩個人……每一鞭都會擊中的。」

國王說道:「閉嘴,你這多嘴的可憐蟲!想想你的懺悔吧。」

「好呀!果然不出所料。叫我懺悔,我!你要我懺悔些什麼呀?懺悔我當了一個修士的小丑嗎?《fiteor》……我悔罪;Meaculpa,我罪,我罪,告我大罪!」

國王說道:「不要褻瀆經文,可憐蟲!不要褻瀆經文。」

希科說道:「哎呀!我寧願被關在獅子籠里,或者猴子籠里,而不願被關在一個瘋狂國王的寢宮裡。再見吧!我走了。」

國王把房間的鑰匙拿走。

希科說道:「亨利,我警告你,你的神氣陰森可怖,如果你不讓我出去,我就要呼喊,叫嚷,打破門,打碎玻璃。等著瞧吧!等著瞧吧!」

國王用非常傷感的口吻說道:「希科呀希科,我的朋友,你在糟蹋我的悲傷。」

希科說道:「啊!我明白了,你害怕單獨一個人留在房間里,暴君都是這樣子的。你學德尼斯的樣子設有十二個寢宮吧,或者學提貝里斯的樣子建造十二所宮殿吧。目前你先拿了我的長劍,讓我把劍鞘帶回去,好嗎?」

聽見這些談起恐怖的話,亨利的眼裡閃過了一道光芒,接著,他渾身顫抖著,站了起來,在房間里兜圈子。

亨利的身子過分激動,臉色過分蒼白,使得希科開始相信他真的病了,希科驚愕地注視著他在房間里轉了三四個圈子以後,對他說道:

「你怎麼啦,我的孩子?把你的痛苦傾訴給你的朋友希科聽吧。」

國王在小丑面前停了下來,盯著他,對他說道:

「的確,你是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

希科說道:「那麼瓦朗塞修道院院長的位子還空著。」

亨利說道:「聽我說,希科,你能守口如瓶嗎?」

「還有皮蒂維埃修道院也空著,在那兒可以吃到多肥的雲雀肉糜。」

國王繼續說:「儘管你言行滑稽,你是一個勇敢的人。」

「那麼,不要給我一個修道院,給我一團兵上吧。」

「而且,你還是一個能也好主意的人。」

「既然這樣,不要給我一團兵士,封我為顧問吧。啊!不,我想起來了,我寧願要一團兵士或者一個修道院,我不願當顧問,一當顧問我就不得不經常要同意國王的意見了。」

「不要說話,不要說話,希科,時間快到了,可怕的時間。」

希科說道:「你的毛病又犯了嗎?」

「你自己看吧,你自己聽吧。」

「看什麼?聽什麼?」

「等著瞧吧,這件事本身就能告訴你許多你想知道的事情,等著瞧吧。」

「不,不,我不等。你的父母在想生你的那個該死的晚上到底被什麼樣的瘋狗咬過了?」

「希科,你有勇氣嗎?」

「我向來以勇敢而自豪,可是我不願意這樣子來考驗我的勇氣,真見鬼!當法蘭西兼波蘭國王深更半夜大喊大叫震動盧佛宮的時候,十分渺小的我,不能不擔當損害你的寢宮名聲的罪名。因此,再見吧,亨利,召喚你的衛兵隊長,你的瑞士侍衛,你的守門人吧,讓我走開。讓看不見的危險見鬼去吧,讓我不認識的危險見鬼去吧!」

國王十分專橫地說:「我命令你留在這兒。」

「這真是,一個愛逗樂的大師想製造恐怖了。我害怕,我。我實話告訴你,我害怕;救命啊!救火啊!」

希科大概為了要逃避危險,登上一張桌子。

國王說道:「算了吧,傻瓜,既然只有如實告訴你才能使你閉嘴,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吧。」

希科搓著雙手說道:「啊!啊!」邊說邊小心翼翼地從桌子上下來,拔出了他的長劍:「只要告訴我了,就好辦;我們可以爭論嘛。說吧,說吧,我的孩子。事情好像是牽涉到一條鱷魚,對嗎?真見鬼!我的劍是一柄好劍,因為我每星期都用它來修剪指甲,而我的指甲很硬。亨利,你剛才說是一條鱷魚。」

希科很舒服地在一把大交椅上安頓下來,把出鞘的劍放在兩腿之間,把兩條小腿交叉絞扭在劍身上,好比象徵和平的兩條蛇環繞在麥考萊的神枝上一樣。

亨利說道:「昨天晚上,我睡著了……」

希科說道:「我也睡著了。」

「突然間,一股氣息吹過我的臉頰。」

希科說道:「那是那條大狗肚子餓了,它舔你臉上的香脂。」

「我半睡半醒,覺得我的鬍鬚害怕得在我的面罩下面直豎起來。」

希科說道:「啊!你使我害怕得哆嗦起來了,不過我哆嗦得很舒服。」他邊說邊在安樂椅里蜷縮成一團,把下巴擱在劍柄的圓球上。

國王接下去用微弱而顫震著的聲音繼續說,聲音太低,幾乎傳不到希科的耳朵里:「於是,於是一個聲音在房間里響起來,那聲音帶著凄慘的顫抖,凄慘得使我的整個腦瓜子都震動起來。」

「不錯,是鱷魚的聲音。我在馬可波羅的遊記里讀到過,鱷魚會模仿小孩的哭聲發出恐怖的聲音。不過你可以放心,我的孩子,如果鱷魚來了,我們就把它殺死。」

「你好好聽下去。」

希科全身放鬆彷彿鬆開了彈簧似的,說道:「活見鬼!我不是好好地在聽嗎?我動也不動像根樹樁一樣,一言不發像條鯉魚一樣,我在聽著。」

亨利用更加陰沉、更加悲切的聲音繼續說道:

「那聲音說,可憐的罪人……」

希科打斷他的話頭說道:「咦!這聲音會說話,那就不是一條鱷魚了。」

「那聲音說,可憐的罪人!我是天主耶穌的聲音。」

希科跳了起來,可是落下來時卻穩穩地蹲在他的安樂椅上。

他問道:「天主的聲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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