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回 設機局刁官陷羅網 運籌謀師爺杜後患

鮮於功和張誠友奉命捉拿***宿妓游悠館亭的文武官員,自己也被拿了。

差使本來極容易辦的。奉了傅恆的命,兩人在分手時匆匆商議,以十字街為界,鮮於功城西,張誠友城東,四門齊關下手,無論文武官員,只要沒有勘合行憑是內城衙門的,一律捕拿,兩下人馬在校場合齊,甄別有忘了帶手本憑證的本衙門官員,然後一齊押送巡撫衙,聽傅恆金輝發落完事。

沒有一刻工夫,知府衙門鎮守衙門傾巢而出,連守監換班的獄卒都使上了。這些衙役官兵聽說是「見官就拿」,又新奇又興奮,人人興高彩烈個個磨拳擦掌。當時騎騍四齣,繩索鋃擋,一窩蜂擁出,直撲各處書棚戲院飯館青樓。街上走的、飯桌旁唱酒的、看戲的、女人被窩裡拖出來的,不由分說架起便走,衙役們個個得意洋洋,一肚皮鳥氣發作,推推搡搡吆吆喝喝,「龜兒子」「先人板板」連罵帶鬨笑。滿城睡夢裡人都驚醒了,隔門縫外看,被押的「犯人」有的翎頂輝煌,有的衣衫不整,有的抱著官袍渾身赤條條只穿一條褲衩子,又是好笑又是驚異,不知出了甚麼事。

鮮於功押著這群弔兒郎當神色沮喪的官員,到了校場,城東的張誠友早已了事。兩下里一合,清點人數,計是文官四十八名,武官六十名,大到觀察、游擊,小至典史、巡檢,繩勒的索鎖的,匆忙掙扎里摔得鼻青眼腫的,碰破了胳膊腿的,披散了辮子的,還有的褲帶被抽了,雙手拽著。這群人有的沉默不語滿臉慍怒,有的破口叫罵,有的平素認識鮮於和張誠友,提著自己名字套交情,活似被孫行者從火雲洞里趕出來的一群魑魅魎魎,甚麼敗興模樣兒一應俱全。鮮於功一眼瞧見臬司衙門裡巡捕廳堂官也在裡頭,卻是只帶了一頂青金石紅纓頂子,高個子、光脊樑、大喉結——是他一張桌上常吃酒的好朋友,提著褲子眼巴巴看著自己不言語。因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場上人見他要說話,立刻安靜下來。

「各位老兄,兄弟是奉了欽差大臣傅大帥的憲命行事。軍令如山,身不由己。」鮮於功笑道:「老兄們有的犯了軍令,有的犯的是做令、都有辱於官緘。但兄弟並無處置之權,要請諸位諒解。現在文官——站東邊,武官站西邊,稍安毋躁,甄別之後再作處置!」

一片嗡嗡蠅蠅之聲中,人們開始懶懶散散分群兒。鮮於功見張誠友使眼色,知道裡頭也有他的相與朋友,不言聲過來二人湊到一處私議。

「老鮮,他娘的!」張誠友道:「臬司胡茂雷也在裡頭!還有我底下兩個把總,都是從妓院被窩裡拖出來的——怎麼處置?」

寥天風地里,鮮於功似乎有點冷,活動一下身子道:「老胡我早看見了,這會子不好放人。先叫他們分堆兒,穿上衣服甄別,就好說些——」他一眼瞧見金家小吃店亮著燈,陡地惡念頓生,屈著臂指指東邊,小聲道:「不趁這時侯教訓教訓那個老乞婆更待何時?我回衙門一說,我的幾個師爺都氣得白瞪眼兒——帶幾個貼己的親兵,砸了他店,拿起來再說,死罪沒有活罪難饒!?」張誠友今晚抓人抓紅了眼,方才金氏連說帶比,作踐了鮮於功又連帶著鄙夷自己,那種潑婦模樣猶在眼前,幾乎想都沒想,招呼幾個親兵嘀咕幾句,幾個親兵「扎」地一·聲答應,挽胳膊捋袖罵罵咧咧,撲向金家小吃店,腳踢手砸,「咣咣咣」一陣門響,連叫「開門開門」!張減友和鮮於功兩人都是一笑,悠著步兒聯袂過來看著,盤算著拿金氏怎麼取樂兒出氣。

門沒有開。裡頭門面屋裡站著金輝老闆,裡間屋裡坐著「金中丞」,還有巡撫衙門裡領班護衛邱運生帶四個戈什哈緊緊護著金輝巡撫。金老闆似乎有些惶恐,幾次想開門,金輝都搖手制止了。那金氏卻甚是潑辣,手裡綽一根擀麵杖,耐了一會子,高聲叫道:「半夜三更敲門打戶,你們這麼咋咋唬唬,吃了瘋狗葯了么?」

「開門開門!我們是知府衙門巡夜拿賊的!」

「我們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這裡沒有賊!」

「先人板板的,你個鬼婆娘!罵我們太尊爺,糟塌我們張鎮台就是犯法!」

「你不是說咱們吃館子不給錢么?格老子不嫌你老,兩個奶子底下的肉也想嘗嘗呢——」

「和這賊婆娘羅嗦甚麼雞巴?閃開些,一腳喘不開這門,我張字倒起寫!」

便聽外頭姓張的幾步跨上,金氏「嘩」地一聲打開了門,那姓張的兵一腳踹了個空,進門便是一個馬爬,未及起身脊背上已狠狠著了金氏一擀麵杖。這一杖打得使出了全力,姓張的痛得五臟錯位,竟爾一時掙扎不起,口中兀自大叫:「這賊婆娘好大勁——兄弟門上,臭揍狗日的!」金氏提著擀麵杖,胖墩墩的身子兩腿叉著,立眉罵道:「這是金輝老爺子的鋪子,在這開十幾年了,不是沒名沒姓的外來野路子——老娘逼急了也不是好惹的!」金老闆卻想息事寧人,對金氏道:「內當家的你就少說幾句吧——兄弟們,你們一定踏錯了門——我老金輝是老實本份人,左鄰右舍都能給我作證的——」話未說完,臉上便「噼噼」挨了兩記清脆的耳光,便聽鮮於功的聲氣在外頭喊:「拿的就是金輝!你是金川的坐探,莎羅奔的卧底——臭揍這老雜種,把那婆娘給我狠狠收拾!」張誠友擠進店來獰笑一聲,剛要說話,裡屋金輝巡撫戴著沒有頂子的紅纓帽,穿著孔雀補服閃身出來;接著邱運生、四個千總服色的戈什哈佩著刀不言聲叩柄而出,站在了通向廚屋的門口。

「金……中丞?」

張誠友象一下子被人抽幹了血,臉色慘白得象刮過的骨頭,冷汗淋漓而下,張著口瞪著眼,夢遊人般原地轉了一圈,雙腿一軟便跪著下去,語不成聲說道:「卑卑卑職……喝了馬尿……克克克撞了……地里鬼,糊裡糊塗……」

「糊塗?」金輝冷冷一笑,一眼閃見外頭鮮於功轉身要往將台那邊去,手指定了大喝一聲:「邱運生,給我拿下!兩個都給我綁結實些!」

話音未落,四個戈什哈從一群呆若木雞的兵丁間插身撲出,頃刻之間便把鮮於功捆了個寒鴨鳧水,那鮮於功卻甚是強悍,一頭捆著,口裡還在強辯:「金中丞,不干我的事!我是來叫老張不要胡鬧的!」

「放屁!」金輝摘下帽子彈了彈,出一口粗氣,「帶回衙門再和你算帳!邱運生,那批齷齪官,」他嘴怒了怒外邊場上「——歸你料理!」

「好嘛,文四十八武六十,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梁山好漢一百單八將俱全!」傅恆半躺在安樂椅上聽完金輝述報「大索」情形,嘴角微撇,皺著眉象笑又象哭,幽幽說道:「——連拿人的人也拿了!說不是戲,真比戲還熱鬧;說是戲,又真的不是戲!還要往下說,賀老六咧著嘴笑著進來,稟道:「那一群王八蛋都押到儀門外了,有幾個品級高的,嚷嚷著要見您——請示大帥,見是不見?」傅恆冷笑一聲,說道:「一概不見!——先尋地方兒把他們圈起來,待慢慢料理他們——侍堯、肖露,還有這位,你們也來了?」

金輝面對傅恆,一回頭,果見是雲南銅政司使李侍堯笑吟吟進來,後頭跟著湖廣專門押運軍糧軍餉的道台肖露,卻是一臉莊重,一個師爺打扮的在肖露側旁,約五十多歲,方白臉上兩綹小鬍子神氣地翹著——想來就是尹繼善的幕賓龐鳳鳴了。李侍堯笑著向傅恆行禮,說道:「外邊鬧嚷嚷的,死了老子娘般亂嚎,你這邊隔著房子,多聽不見就是了。我迎出去看了看,哪裡捉出這麼一群牛鬼蛇神來,乍一看,活似十五殿失火,逃出一群牛頭馬面黑白無常!」金輝將今夜的事一長一短說了,聽得三個人又是興奮又是好笑。金輝道:「一百一十個人,就算三個人一間,也要三十五六間房子。又沒有床,怎麼安置這些腌臟殺才,倒是頗費躊躇。」

「你以為還要把他們當客人,是住驛站?」傅恆牙一咬,瞳仁中陡地一閃光,顯得煞是兇狠,「十個人一間先塞一夜,武官不問高低,每人八十軍棍,文宮全部摘了頂子。宿娼嫖妓的,武官要正法,文官要在成都十字正街枷號三天,革職罷官!」金輝倒吸一口冷氣,看看傅恆臉色,囁嚅道:「……處分似乎重了些……還有鮮於功和張誠友呢?」傅恆惡狠狠從齒縫裡蹦出一個字:「殺!」

所有的人都被這話震得身上一顫,面面相覷間驚栗無語,只聽窗紙被風鼓得呼嗒呼嗒作響。良久,傅恆又道:「就這樣,你去辦吧!」

「這個……」

「怎麼?」

「還請大帥詳慮,裡邊還有兵部武庫司兩個堂官,押送新造的弓箭來的;還有一個禮部主事,來查看成都貢院的;都在秋香樓吃花酒……一併被拿了的……」

傅恆哼了一聲:「送弓箭看貢院跑到秋香樓幹甚麼?前方將士知道了,誰還肯賣命?——一例處置!」

李侍堯在旁一邊聽一邊眨巴眼兒想,見金輝聽命轉身要走,忙道:「慢——金中丞,聽我說幾句再去不遲!」轉臉對傅恆陪笑道:「恩帥且息息怒,侍堯有幾句萏蕘之見。恩帥此舉,既整頓川軍綠營軍紀,又震懾文臣吏治頹風。大令一出,幾十顆人頭落地,幾十個官員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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