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鬧御宴胤禔耍刁蠻 究往事皇上吐真言

八月十五,康熙在御花園設宴大會六宮,全家團聚。可是老十胤禔我卻姍姍來遲,他大大咧咧地向皇上行了禮,就坐在一邊吃酒去了。這個老十,性情粗魯莽撞,什麼事都敢幹,什麼話都敢說。可是就因為他是皇子中惟一的一個粗漢子,康熙對他非但不怪,反倒有點特殊的喜愛。今兒個他雖然來晚了,臉上卻沒有一點兒慚愧之色。康熙偏著臉瞧著這個放蕩不羈的十阿哥,笑著問道:「胤禔我,你怎麼來晚了?」

胤禔我放下酒杯起身回答:「回皇阿瑪的話。兒臣家裡遭了強盜,在來宮的路上又看見街上到處都擺著地攤,攤上賣的全是幾個阿哥家裡的東西。兒臣覺得希罕,仔細看了一陣,所以來晚了。」

康熙聽了有些莫名其妙,忙問:「什麼,你家遭了強盜,別的阿哥為什麼要賣東西呢?」

老十話中有話地說:「父皇不知,他們也都是讓強盜給逼的。」

沒等康熙說話,老十三胤祥可坐不住了。他「噌」地一下站了起來,氣乎乎地走到胤禔我面前說:「十哥,請你把話說清楚。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誰敢上你府上搶劫,誰又敢威逼眾位阿哥?!」

老十哪把胤祥看在眼裡啊,他正想找茬兒呢,便陰陽怪氣地說:「嘿嘿,真是做賊心虛呀,怎麼,十三弟不信嗎?你現在就上我府里去瞧瞧,那裡已經是家徒四壁了。你那幾位嫂子正在家裡哭呢!哼;同樣是皇子,有人在這兒陪著父皇吃酒賞月,快樂逍遙,有的卻被逼得走投無路,變賣家產。還說我來晚了,我能來就算有孝心了。」

太子胤礽聽老十越說越不像話,就要出面制止。老四胤禎也怕十三弟性情耿直吃了虧,想站出來勸解。可是他倆一瞧皇上那變得嚴厲而陰沉的臉色,都嚇了一跳,坐下沒敢動。

十三阿哥胤祥怎麼能忍下這口氣呢?他氣沖沖地說:「好啊!十阿哥,今天咱們當著父皇的面把話說清楚。別人欠債還錢,你為什麼不還?我老十三奉旨辦差,哪一點兒做得不對?」老十也火兒了,「什麼,什麼?你還要和我說清楚,呸!你配嗎?一個淫婦生下的賤種,也敢和我說這種話。」胤禔我說著,「啪」的一掌,扇在胤祥的臉上。胤祥勃然大怒,掄起胳膊,也照樣回敬胤禔我一個漏風巴掌。倆人誰也不服誰,乾脆抱在一起在地下滾了起來,打得難解難分。眾阿哥紛紛走上前來,有的真拉,有的假勸,有的乾脆站在一邊看熱鬧。侍衛、太監們見兩位皇子竟然大鬧宴席、出手打架,扎撒著手不敢上前。嬪妃、宮人和年幼的阿哥們更是嚇得齊哭亂叫,鬧成了一團。康熙皇上這回可真生氣了。好好的一頓節日家宴,竟讓這兩個混蛋兒子給攪了,他能不發火嗎?只見他「啪」的將桌子一拍,怒聲喝道:「都不許管,退到一邊,讓他們倆打!打呀,使勁兒打呀,往死里打!」

眾人見皇上震怒,都不言聲地退到旁邊。他們都知道康熙的脾氣,從來是治家嚴謹,對皇親比對大臣嚴,對皇子比對皇親嚴;皇子們誰不怕這位老皇帝呀!正在打著的哥兒倆也不敢打了,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拍著身上的泥土,一邊惡狠狠地盯著對方。突然,胤祥緊走兩步,撲通一下跪在康熙身邊泣聲說道:「父皇,兒臣不想活了,活著也是沒意思。兒臣只求父皇說一句話,兒臣的生母是不是賤婢淫婦,兒臣我,我是不是野種?知道了這些,兒臣我死而無憾!」

康熙臉色鐵青,卻說不出話來。阿秀的事兒能是一句話說清的嗎?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說:「老十三,你起來,朕今日鄭重宣告,你的母親是蒙古土謝圖汗王的公主。她出身高貴,一生正派,深得朕的信任和喜愛。只因她命交華蓋,多災多難,才自願捨身向佛,出家為尼的。從今之後,誰再糟踐你的母親,就是對朕的大不敬,朕決不饒他。老十,你滾過來!」

十阿哥胤禔我慢吞吞地來到康熙面前跪下,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康熙怒聲道:「今兒個,你是誠心要氣朕,還是有什麼用意?說!」

胤禔我早就揣摸透康熙的脾氣了。你越是熊,他越生氣,你越硬,他越喜歡你。聽康熙問話他把脖子一梗,頂上了:「回皇阿瑪的話,兒臣不孝,惹父皇生氣,可兒臣是被人逼急了才這樣做的。大家一樣是皇子,為什麼有人當債主,有人當債戶。外邊的官員已經被逼死了十三個,兒臣不願當這第十四個,這才忍不住說話的。皇阿瑪聖明,歷朝歷代哪有這麼不近人情的,哪有這樣兄弟相逼的,哪有把皇親國戚逼得破產還債的?老十三仗著太子的勢力這樣胡作非為,父皇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服!」

外宮中有人因還不起債怕朝廷處分,上吊自殺的確有其人,康熙也早就知道了。可他沒想到,為還債,自己的兒子們也在變賣家產,這種情形使他覺得一陣心疼。可是轉念又一想,清理國庫是改革弊政、整飭吏治的大事,好不容易做到現在這模樣,只要自己稍一鬆口,只要是在兒子身上開一條生路,就得前功盡棄,再想重頭做起也不可能了。所以,康熙只有狠下心來堵住這個缺口。想到這兒他說:「好啊胤禔我,說得好,說得真好!你知不知道清理國庫積欠是朕的旨意,朕的決策?你把清理積欠看做是強盜行為,這不是公然辱罵朕嗎?嗯!你生在皇家,吃著朝廷的俸祿,養尊處優,卻不好好讀書上進。為什麼別的皇子不借錢,你偏要借錢?為什麼別人能還,你就不能還?今天朕率六宮和眾皇子合家團聚,共慶中秋,你姍姍來遲已經是不恭了,還要無理耍賴,欺凌皇弟,辱罵朕躬。你你你,你心目中還有朕這個父皇嗎,還有大清社稷、祖宗的家法嗎?朕再說一句,清理國庫積欠是朕的旨意,太子、老四和老十三幹得好,幹得對。誰敢不服,誰敢違抗,朕決不輕饒!來人。」

太監李德全,侍衛德楞泰等人應聲而出:「奴才在。」

「把胤禔我這個不懂規矩的混賬東西押到宗人府,重打十棍,拘押三天。」

「扎!」

李德全向兩名小太監遞了個眼神,兩人走上前來,架起跪在地上的十阿哥胤禔我說了聲:「十爺,請吧!」

一場好好的家宴,就這樣不歡而散了。

為了十阿哥胤禔我的事兒,皇上康熙氣得一夜沒有睡好。次日清晨起來,只覺得頭昏腦漲,心緒不寧。總管太監李德全見皇上起身了,連忙進來請安。康熙問他:「李德全,你去見過胤禔我了嗎?他說了些什麼?」

「回萬歲爺,奴才一早就去看十爺了。奴才去的時候,太醫正在給他敷棒瘡葯。十爺哭得很傷心,也懊悔得不行。十爺說,昨晚他不該犯混,攪了老爺子的御宴,要是把萬歲爺氣出病來,他這做兒子的,就是千刀萬剮也不能贖罪了。十爺讓奴才勸勸主子,瞧著主子爺高興呢,給他遞個話,請萬歲爺准他進宮給主子爺賠罪、請安。」

康熙心如明鏡,冷笑一聲說:「罷了。我不希罕他給朕雨後送傘,獻這份假殷勤。嗯……今天早上有人請見嗎?」

「回主子,魏東亭大人進京了,在西華門外遞牌子請見主子呢!」

一聽說魏東亭來了,康熙立刻轉憂為喜,一迭連聲地吩咐:「啊?虎臣來了!快,快傳他進來。」

「扎!」

老侍衛魏東亭顫顫巍巍地走進來了。他如今已是年近古稀又體弱多病,當年在皇上跟前當一等侍衛時那拔山扛鼎,慷慨悲歌的豪邁氣魄早已蕩然無存了。進了養心殿,魏東亭伏地叩首:「老奴才魏東亭恭請主子金安。」

康熙見魏東亭皓首白髯、老態龍鐘的樣子,不覺一陣心疼。連忙說:「快,起來,起來。賜座,看茶。虎臣哪,你這個老貨,這麼多日子也不來看朕,是不是又病了?叫朕好想念哪!去年聽說你得了瘧疾,朕賜給你的金雞納霜丸你用了嗎?要不要再賜一些?」

魏東亭激動得老淚縱橫:「回主子的話。主子賜的葯奴才用了,十分見效,還沒用完呢,奴才珍藏著等再犯病的時候用。唉,這葯是海外進貢的,皇上得之不易,貴重得很哪,奴才不敢把它糟踐了。奴才快七十歲了,還指望托主子的福,多活幾年呢!」

康熙動情地說:「哎,你這話說得糊塗。你是朕的奶哥,又是從朕登基開始就在朕身邊的侍衛,朕待你和別人怎能一樣呢?唉,時光真快,一轉眼四十五年了。當年的輔政大臣,上書房大臣們,死的死了,壞事的,貶官圈禁了。總之,結局好的少,壞的多。如今,就剩下了你、穆子煦和武丹幾個老侍衛了。你們得善自珍重,多活幾年,為朕保個好名聲。」

「主子爺說得何嘗不是呢!前些日子聽說熊賜履也作古了,主子身邊的老人兒越來越少了。不過,『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該是下一代出力的時候了。奴才這次進京叩見萬歲,是想在主子面前討個老面子,為方苞求個情。這方苞是個有名的才幹,雖說攪到戴名世的案子里了,可是方苞一死,桐城派的文壇便會一撅不振,未免可惜了的。」

康熙思忖了一會兒,寬容地說:「哦——這事難得你惦記著。四阿哥和八阿哥也都替方苞說情。朕已經把方苞赦免了。嗯——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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