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回 除隱患追隨四公主 悼亡友圖報吳軍門

青猴兒闖了鄭春友的法場,他手提寶劍站到場子中間,神氣活現地大聲喊道:「青猴爺爺奉著欽差大人到了,鄭春友你這狗官還不快來接駕嗎?」

隨著喊聲,幾十名校尉,沖開人群,步入刑場。眾人簇擁著一位神態莊嚴的女子,和一位氣字軒昂的將軍。只見那位將軍徑直走向監斬台,把鄭春友提起來扔在地上,又回頭向那女子說:「請公主升座!」那女子昂然走到中間,擎起懷抱著的一個明晃晃,金燦燦的牌子不怒自威地說:「鄭春友,你知罪嗎?」

鄭春友趴在地上,抬頭一看,見金牌上刻著四個大字:「如朕親臨。」不由得魂飛魄散。「啊,天子令箭!」他知道,這一下全完了,但是,又不甘心就這樣束手被擒。他強自鎮定了一下,抬起頭來問道:「恕下官無禮,欽差大人按臨袞州,既無廷寄,又無上憲照會,僅一支金牌,不足為憑。何況自古以來,哪有女流之輩任欽差大臣的?定系刁婦惡奴冒充欽差,欲要劫持法場,圖謀不軌。」他越說越來勁,競沖著台下的衙役們高喊一聲:「來呀,把這個冒充欽差的刁婦與我拿下!」

台下衙役們還在彷惶,鄭春友的臉上,早挨了一記清脆的耳光。打他的正是那位將軍:「狗奴才,膽敢如此放肆。聽著,我乃奉旨出巡的上柱國將軍,和碩額駙孫延齡。上坐的乃是欽差大臣、天於御前一等侍衛、和碩公主孔四貞!還不跪下參拜?!」

一聽說欽差竟是和碩公主夫婦,鄭春友嚇得癱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看熱鬧的人群,早就聽說過,本朝有個獨一無二的女侍衛,誰不想看一看這位大名鼎鼎的「四格格」的風采呢,人群中立刻騷動起來。可是他們不敢往前擠,只是在竊竊私語議論著,刑場上的氣氛,霎時間倒轉過來。鄭春友帶來的衙役,快班,刀斧手,一個個灰溜溜地楞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而待決的囚犯們眼中卻迸出了希望的火花。

這位和碩公主四格格孔四貞,確實是來歷不凡。原來在大清開國之初,平定南方的戰爭中,因為戰功煊赫,被封了異姓王爺的本來是四個人,就是平西王吳三桂、靖南王耿精忠,平南王尚可喜,還有定南王孔有德。因為孔有德在與明軍的最後一戰中死去,他又沒有兒子繼承王位,部下將領交由孫延齡節制。而孔有德的女兒孔四貞,便被當時的皇太后收養在宮中,待為親女,恩寵倍加。這個孔四貞,將門虎女,有勇有謀,卻偷偷地愛上了順治皇帝。後來,順治出家,孔四貞怨痛之下,奏請太后允准為順治守護陵園,被封為一等御前侍衛,又被皇太后認為義女,封為「四格格」。用句漢話來說,就是四公主。當現存的三藩蠢蠢欲動、密謀叛亂之時,孔有德的舊部軍心不穩,將校不和。兩個重要的將領中,馬雄在暗地勾結吳三桂。王永年呢,忠於朝廷卻又與孫廷齡不和。為了保留廣西這支重要的軍事力量不被三藩拉過去,康熙才下旨召見孫延齡,封他為上柱國將軍。並由太皇太后出面,指他為四格格和碩公主孔四貞的額駙,意在寵絡孫延齡並替他樹威。最近,又讓孔四貞帶著孫延齡一同返回廣西,以便節制她父王孔有德的舊部。孔四貞出京之前,入宮陛辭,康熙交給她一個秘密使命,要她沿途暗訪失蹤了的伍次友。所以,不管孫延齡如何著急。要從陸路回廣西,孔四貞卻堅持非要坐船沿運河南下不可。在袞州停船上岸之後,正巧碰上從府衙逃回的青猴兒,孔四貞把青猴兒帶回船上,問明了情況,知道鄭春友已經用啞葯把伍先生嗓子弄壞,並要和在押犯人一齊處決,這才帶著青猴兒,混在看熱鬧的百姓中,要劫法場救下伍次友和李雨良。

三十二名待決的死囚,見欽差大臣拿下了鄭春友,心中泛起求生的希望,一齊大叫:「欽差大臣,我們冤枉啊!」

孔四貞向侍衛們吩咐一聲:「帶他們上前回話。」

犯人被帶過來跪在台前,一個個爭先訴說自己的冤情。青猴兒跑到跟前挨個辨認,竟然沒有伍次友和自己的師傅李雲娘,忙去向公主報告了。孔四貞沉吟著說:「這裡沒有就一定是逃出去了。咱們再慢慢訪查吧。」說著向台下叫了一聲:「戴良臣!」

孔四貞的家將頭目戴良臣應聲出班:「奴才在!」

「傳我的令,鄭春友身為知府,卻草營人命,不經朝廷批准,擅殺無辜,立即就地正法。」

「扎!」

戴良臣一揮手,兩個校尉走上前來,架著鄭春友便走。青猴幾卻快步趕了過來:「軍爺,別髒了你們的手,把這小子交給我吧。」說著把鄭春友當胸抓住;「狗東西,還認得小爺嗎,今天爺和你家仇國讎一塊算了!」他罵一句,捅一劍,直到把鄭春友的罪狀都說完,才往他心窩裡又猛刺了一劍,結果了這狗官的性命。周圍的百姓,揚眉吐氣,鼓掌叫好。

孔四貞又把袞州的差役、書辦們都叫到近前,好言撫慰,叫他們各盡其職,守護衙門,等待新官:「我孔四貞一向不肯擅殺無辜,只因鄭春友罪大惡極,才請出天子令牌來斬了他。你們回去要護好衙門,等待新官。我立即行文照會山東巡撫,命他派人來了結袞州府的公案。這三十二名待決囚犯,還要你們帶回衙去,妥為看守,聽候上憲派人來複審裁決。」

眾人看見欽差如此公正廉明,又如此有恩有威,誰敢不敬,一齊跪下磕頭高呼:「謝謝公主恩典!」

處置了鄭春友,孔四貞又派人在袞州城外查訪了三天,仍是查不出伍次友和雲娘的下落。孫延齡急著回廣西,公主也知道,三藩鬧事的風聲一天緊似一天。父王的部下六萬將士,久無主將是不行的。只好決定立即拔錨啟行。幾天來,和碩公主見青猴兒年紀雖小,卻有一身好武藝,人又機靈、活潑,很是喜歡,便再三勸著青猴要他跟著南下。開始青猴兒非要留下找尋師傅不行,後來,公主對他說:「你的母親被鄭家人賣到廣州了。隨我南去,說不定還能找到她呢?」

青猴這才動了心,他跑到岸上跪下哭叫一聲:「師傅,不是徒兒忘恩負義,實因公主姑姑為我報了血海深仇,又要幫我尋找娘親,我才答應去服侍公主的。等徒兒找到了老娘,一定再回來尋找師傅和伍先生。師傅,徒兒向您拜別了……」

孔四貞帶著青猴兒到達桂林,已是康熙十一年三四月了。因為走水路要繞很大一個圈子。先沿運河南下至廣陵,在瓜洲渡口換了大船逆流而上,經蕪湖、九江、武漢、岳陽,直到重慶才棄舟登岸。再迤邐南行,便進入橫斷山脈。這裡,左有萬丈高崖,右有流雲急水;幽谷中老樹錯節盤根,虯枝藤纏;長滿了苔薛的石道綠蔭濃密;氣勢磅薄的瀑布飛流而下,薄暮冥冥,虎嘯猿啼。水光山色在秀麗中帶著一種陰森森的憂鬱格調。在江淮平原上長大的青猴兒可開了眼界了。

可是,越往前走,孔四貞的心情就越發沉重。這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能勾起她心中的回憶。她怎能忘記呢?順治九年的七月初四,桂州城被李定國攻破。父王孔有德飲劍自刎。乳母帶著她趁夜逃了出去。就躲藏在對面山上的石洞里。回想起來,像是昨天發生的事兒一樣,如今,她,定南王的女兒,當今太皇太后的義女孔四貞又回到廣西,回到了父王的愛將中間來了。等待她的將是什麼呢?

孔四貞回頭望了一眼,丈夫孫延齡騎在馬上,左顧右盼,志得意滿,不由得心中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隱憂。孫延齡是父王的愛將。大婚以後他在自己的面前,也是百依百順。可他與部下將領馬雄有換命之交,而馬雄又與吳三桂的孫子吳世琮過從甚密。到了關鍵的時刻,能擔保丈夫站在皇上一邊嗎,就連那個跟了父王多年的包衣奴才戴良臣,近來,也似乎有點和自己離心離德。在京城他們都挺規矩,但是一過重慶府,似乎又變了性情,真是讓人有點捉摸不透了。他們是不是以為一旦手中有了軍權,便可以不再聽我的號令了呢?

孔四貞回到桂林後發現她的憂慮是有道理的,而且看出,局勢比她路上想的還要嚴重得多。桂林駐軍王永年和馬雄兩個都統,因為爭軍餉不成,已經翻了臉,孫延齡自己的十三佐軍馬有兩個副都統彈壓著,雖然不致鬧出亂子。卻也不敢輕易介入馬王兩部的爭鬥。廣西總督是尚可喜的舊部,偏袒馬雄,廣西巡府卻是熊賜履的門生,庇護王永年。雙方格格不入,加上風傳耿精忠和尚可喜的事兒時有發生,所以孫延齡一回來就忙上了。半個月來,會督撫,召人議事、處置積案,調停各部關係忙得團團亂轉,但卻從來不把外邊發生的事告訴給孔四貞。

這一天,吃過晚飯,天色漸漸陰了下來。濃雲壓得低低的,天地間一片昏暗。一陣陣疾風吹得院里的大梧桐、木棉樹不停地搖晃著。眼見大雨就要來臨,孔四貞看到孫廷齡又要出去,便叫住了他:「延齡,天氣不好,你還要出去嗎!」

「唉!我得先把這兒的局面穩住——耿、尚兩家要撤藩,我們這兒不穩不行啊!等天氣好些,我再陪你玩兒——這裡好景緻多呢,什麼獨秀峰、疊彩山、象鼻山、七星岩……」

「我不要聽這個,我想和將官們見見面,你給我召集一下。」孫延齡笑了一笑,說道:「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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