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果然,大老闆手下的馬仔後來就多次給陸姐通過手機打來電話,訂好時間,到什麼酒店,什麼賓館,幾號房間。每次陸姐都準時趕到。客人們見了她無不歡喜,而且個個客人正如大老闆說的那樣「素質高」,陸姐沒有碰到過一個粗魯不堪的客人。有的客人由自己付錢,有的客人由大老闆付錢。由大老闆付錢的,馬仔一定會先向陸姐打好招呼。陸姐就會知道這是大老闆的重要客人,侍候得更加小心,更加溫順,表現得更加柔情綽態。

不久,陸姐的芳名就在c市的高級商圈中盛傳。活動不僅僅在卧室的床上,還漸漸走上檯面。結交的老闆也越來越多,有的老闆大白天也叫她出台陪客。陪客人逛街,參觀旅遊景點,同桌聚餐,在咖啡座聊天等等。陸姐學會了怎樣吃西餐,左手拿叉,右手用刀;喝咖啡時攪拌咖啡的勺子一定要放在碟子上,然後才能端起杯子一小口一小口抿著喝,不能用勺子舀著咖啡喝。在中餐桌上也學會了怎樣給客人布菜,怎樣敬酒,場面上應該給主要客人說什麼樣的奉承話,怎樣給叫她來的客人撐面子,讓客人的朋友覺得客人帶來的女伴不但姿色出眾還文雅高貴,從而在場面上使叫她的客人臉面風光,朋友們對客人更加尊重。

很快,陸姐的存款就接近六位數,將近十萬元了。雖然她完全有條件在外租房住,但還是捨不得髮廊這個「家」。她能想像得到:租的房子不管多舒適,回來只有她一個人,那時心中的凄涼孤獨都會一涌而上,讓她徹夜難眠。她很明白:客人叫她去應酬或陪睡,弄得好的,也僅僅是雙方都在玩弄對方;即使男人表現得溫柔多情、纏綿悱惻,也只是客人自己在表演一場覓愛尋歡的遊戲,她只不過是客人意淫中的一個角色。有的客人在床上的時候叫她「媽媽」,有的客人叫她「乖女兒」,有的客人非要讓她叫他做「兒子」或「爹爹」。到了天亮,「媽媽」、「兒子」、「爹爹」、「女兒」都各自勞燕分飛,走到大街上誰也不認識誰了。這就是「高素質」客人的把戲,再準確不過地說明了古人用詞真對:就是「尋歡作樂」四個字而已。哪能當真看待!

而在這骯髒擁擠的髮廊,不論她回來有多累,感到多麼無聊,都有伴兒說話,都有人互相安慰,有不如意的事能互相傾訴,一起發牢騷,拿著醜陋的、醜態的或者變態的客人肆意辱罵,私底下把他們貶得一文不值,圖個讓心裡痛快痛快、舒暢舒暢。似乎這時她們才把自己的身心從客人的身體下面解放出來。陸姐雖然從不像她們那樣在後面「按摩室」做生意,沒遇到過所謂「低素質」的客人,也沒有那麼多牢騷可發,但聽著她們的玩笑也頗感熱鬧,能暫時忘卻爹爹和弟弟。只要身在一個群體中,就會有群體的溫暖和快樂。而方姐更不想讓她搬走。通過大老闆「開處」這件事,方姐完全取得了陸姐的信任,陸姐知道方姐真的是一直在護著自己,兩人更形同姐妹。自方姐接受了陸姐十分之一的一千塊「提成」,無形中這就好像成了慣例,陸姐每次回來都交給方姐客人付的小費的十分之一。

提成了幾次過後,方姐連這十分之一也說死說活拒絕接受了。一天上午,方姐在陸姐床旁邊坐下,捂著眼睛哭道:

「我原先有個哥哥和一個妹兒,都在一次車禍裡頭死了。現在沒得一個兄弟姐妹。我們倆處到今天,我從心裡頭真是把你當親妹兒看的!你再給我提成,好像我還要在我親妹兒身上撈錢。叫我心裡頭真難受得不得了!我成了啥子人了嘛」

於是,陸姐就花錢雇了一個老保姆,給髮廊做飯洗衣,打掃衛生,代替過去她乾的事情。

然而,壞就壞在陸姐還住在髮廊,也可以說好就好在她還住在髮廊。

一天,陸姐正來月事,沒有應召出台,晚上髮廊生意在高峰期時,突然湧進一大幫警察。不止她們髮廊,這一條「髮廊街」都被封鎖了,好像「戒嚴」的架勢。原來,C市和全國一樣,浩浩蕩蕩地開展了「打擊賣淫嫖娼」的掃黃行動。警車堵住了街兩頭,警車上的紅燈不停閃爍,警察們奔來跑去,如臨大敵,好像美國警匪片中的場景,看得人心驚膽戰。

警察挨鋪挨店搜捕,一進髮廊就厲聲喊叫「出來出來」!不管男女,統統從「按摩房」里出來抱著頭蹲在前堂地上。方姐的髮廊里正好有四個客人在「按摩」,當場逮個正著。穿著暴露的小姐和只圍著毛巾被單在「按摩」的男男女女蹲了一地,蔚為奇觀。警察一個一個地詢問登記。陸姐當然也在裡面,但因她並不在做生意,穿著還比較整齊。蹲在地上的方姐看見一個警察很注意地打量陸姐,馬上抬起頭仰面向那警察說:

「警官,她是我妹兒,是個小學老師,剛從學校來城裡看病的,絕對不是做這種生意的!我保證,就請你高抬貴手,不要讓她回學校去影響不好。現在找個正經工作好艱難!我這就跪下來求你了,請你積德,菩薩都會保佑你的!」

說著,方姐真的跪下了,還兩手合十地向警察作揖。警察低聲音對方姐說:

「蹲起子!蹲起子!叫人看見像啥子樣子!叫她進屋頭去。你不用管了,交給我。」

方姐向陸姐使了個眼色,陸姐趕緊趁亂偷偷起來躲進後面一個「按摩房」,只聽外面還在叫:「還有沒得還有沒得」那個警察在外掀了掀「按摩房」的門帘,和陸姐對視了一眼,朝外面喊:

「沒得了沒得了!這家搜查完了,到下家去!」

第二天中午,方姐才蓬頭垢面地回來。說是客人每個罰款三千元,按治安條例拘留十五天,髮廊每家要罰款一萬元,從此封門,再不許開張營業。小姐們每人也罰三千,拘留十五天,然後各自遣返回老家。陸姐急得要命,連聲說:「啷個辦嘞啷個辦嘞」方姐卻胸有成竹地說沒關係沒關係,這樣的陣仗她見得多了!啥子「掃黃」不「掃黃」,一陣風就過去了。

「好!不讓當小姐,我看政府啷個安排這些女娃兒就業!上頭有更好的就業崗位,哪個女娃兒願意當小姐我都不願意做這種生意!不急不急!頂多過一兩個月就會恢複正常。我們也好休息休息,就當作放個假吧!」

陸姐才知道,這就是方姐早先給她說過的「麻煩」。

陸姐月事剛完,就接到一個早就訂下的老客戶的電話,叫她晚上到一家四星級酒店。方姐說星級酒店沒事,警察不會到星級酒店抓「賣淫嫖娼」的。陸姐和客人做完生意後,客人說累了,給了她小費就打發她回去,客人要一個人睡覺。時間還不到十一點,應該是很安全的。陸姐洗了澡,穿好衣裳,梳理整齊後下了樓。走出電梯,卻被酒店的兩個保安員擋住了,把她押到「治安室」,問她是哪個房間的客人。陸姐知道小姐的職業道德首先是保護客人,就說是來找熟人沒找到,現在正準備回家。

「格老子!啥子找人啊,我們早就盯上你了!你八點多鐘就來了,還說找人,要找這麼長時間呀!你就是個婊子!不信,你把你提包里的東西掏出來叫我們檢查檢查。要是我們錯了,我們給你賠禮道歉!」

陸姐只好把提包里的東西倒出來。只有客人剛剛給她的三張百元大鈔和一點零錢,可是,一堆零七八碎的化妝品裡面赫然有一個安全套。

「這是啥子這是啥子」保安員勝利地叫喊起來,「這是幹啥子用的走,到分局去說清楚!」

陸姐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差點嚇得哭了。但她知道城市不相信眼淚,哭也沒有用,只好強忍住淚水低著頭跟酒店保安去分局。

分局不遠,拐個彎走十幾分鐘就到。在這十幾分鐘里,陸姐思來想去,因為她生意好,除了月事來時幾乎天天出台,她對這種生活已感到厭倦。她已覺得今天讓這個男人耍,明天被那個男人玩,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抱她摟她,似乎天天都有男人在身邊陪伴,心裡卻沒有個依託,一顆心就像在汪洋大海中飄蕩的沒有目的地的小船,飄來盪去,看不到哪裡是岸。天天都身有所依而心無所靠,這種生活比過窮日子好不了多少!她自己都覺得她就像公園裡的那種公共健身器,來公園「晨練」的人誰都可以爬上去搖搖晃晃,所不同的只是她是人們「晚練」用的公共健身器而已。既然這次被人抓住了,大不了罰款三千元,拘留十五天,然後遣返回家。反正她手頭已有近十萬元的存款,正好趁此機會擺脫這種日子,回鄉去開家小鋪,維持三個人的生活也夠了。

主意拿定,橫下一條心,什麼都不怕了!

所以,她就乖乖地一直跟著酒店保安走。進了分局的一個房間,陸姐就像電視劇里被抓獲的「地下工作者」似的,毫無畏懼地面向牆角一站。酒店保安拿著安全套,如同拿著輝煌戰果似地向坐在辦公桌前的警察報告:

「抓到了抓到了!抓到一個婊子。別忘了給我們在『掃黃行動』上記個功哈!」

陸姐只聽見那警察冷冷地問保安:

「你啷個曉得她是小姐嘞你們跑進客人的房間抓到的」

保安說:「這婊子八點多就進酒店了,現在才出來。問她住哪個房間死也不說,還說是找人。找人要找兩個多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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