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痛痛快快哭了一場,陸姐覺得心頭舒展了一些。這時,來參觀的遊客逐漸多了。陸姐站起來,立在這位眾所周知的古代名人前面,注目看著這個木雕。木雕面部神秘莫測,好像至今還深有智慧,高高在上地注視著她。但陸姐從他面部表情上得不到一點暗示,仍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向何處去,怎麼辦陸姐想起書上說的,他原來也是躲在鄉下種田的,後來才成了在中國歷史進程中起過重大作用的傑出人物,從而流芳百世,今天人們還在紀念他,可見在鄉下種田並沒有什麼不好。大不了,再回鄉下種田就是了。

陸姐到這座景點的公共廁所去洗了洗臉,梳整齊頭髮,走出景點大門就上公共汽車,像她來時那樣,轉了兩趟車又回到髮廊。

她一進門,女娃兒們也就是小姐們都驚喜得叫起來:

「方姐方姐,你輸了,你輸了!快掏錢請客!快掏錢請客!」

方姐從後面出來,驚喜萬狀,「我說她不回來了不回來了,其實心裡是想她回來嘛!你們不了解我呀,啥子事情都要做最壞打算是不是唦!妹兒快休息,快休息!你是昨天晚上就上車的吧剛下車一定累得很!今天我打賭輸了錢,要請客吃飯。你今天一天都不用做飯。」

原來,陸姐請假走後,小姐們跟方姐打賭,小姐們說她會回來,方姐說她不會回來了。誰輸了誰請客吃飯。方姐雖然打賭輸了,但輸得特別高興。

出去四處找了一趟工作,為找個正經的地方工作,陸姐還忍痛花了八十幾塊錢買了一套城裡女娃兒穿的衣服,不是時尚的那種,而是「職業裝」式的,以免面試時主考人看出她一身鄉巴佬的模樣。加上旅社的房費、吃喝的花銷,汽車費、上香的香燭費等等,四天一共花了兩百多塊錢。好不容易存下的三百塊只剩下不到三十塊錢了。她覺得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浪費,足可以供弟弟上兩年學了。她見大家這樣熱情,人人都盼望她回來,不覺暗自慚愧。

「方姐,不要在外頭吃嘛!我去買菜,買些魚肉,還是我來做了大家在這裡吃多好!」她其實並不累,放下小包就挽起袖子準備到廚房去看爐火。小包里裝的就是令她覺得浪費的「職業裝」。

「好好好!」方姐馬上拿出錢,「你不要再去菜市場了,你先躺下休息一會兒,叫小紅去買。你做的比飯館裡好吃得多!今天我們打一天『牙祭』!」

這天晚上,方姐就讓她換到二樓自己的小房間,在方姐床對面支了張小床,從此她搬離了那間擠著七八個女娃兒的小閣樓。

髮廊是一天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尤其到晚上電話不斷,方姐跑上跑下聽電話接待客人。在稍有空閑的時候,方姐坐在她床前說:你在的時候也不覺得啥,你走了還真想你。你一走,這髮廊好像變了個樣子,連氣味都不對了。雖然我們這個髮廊做的是這種生意,可是你在的時候,大家都還活潑些。你不在,大家好像除了做生意就是做生意。你家裡都好,這你也放心了,就安心呆在這裡。人嘛,就是靠運氣,靠機緣。我看你將來說不定會碰上個好機緣,好好嫁個人,在城裡安個家,安安生生過日子。

她想,這次出去也有好處,就是看到了這個大城市並沒有她什麼機緣,在城市裡到處亂找,運氣也找不來。讓她知道了在這個大城市裡,只有這個藏在城市一角的骯髒的髮廊才有她的立足之地,除此之外,沒有一個能讓她安身立命的地方。在這個髮廊,她至少能感到一點溫情,也很熱鬧,小姐們都靠自己的身體掙錢,互不干擾,互不爭吵,沒有社會上那些勾心鬥角的事,可以說真是一個「大家庭」!

這樣,又安安穩穩、與大家和睦相處地過了兩個月,在陸姐又存了兩百塊錢時,家裡突然打來個電話。

是小賣店老闆的聲音:「妹兒哪!你聽了先不要著急,也不要害怕哈!我先告訴你,你弟弟那龜兒子沒得啥子事,啥事都沒得!這我才往下講哈。」

她聽來就不妙,「好好好,我不著急也不害怕,家裡到底有啥子事,你講嘛!」

小賣店老闆這才往下說:「前天落大雨,不曉得你們城裡落了沒得!電視你看了沒得電視上叫『暴雨成災』。這裡的山體滑坡,你們家不是就在離江邊邊不遠嗎在我小賣店旁邊的一溜土滑下來,把你們家房子掃了個拐角。你老爹正好在屋裡頭,房子塌了下來,把你爹壓傷了哈。不過沒得啥子大妨礙,就是肋條壓斷了幾根。現在鄉政府已經把他送到醫院裡頭住起子了哈。」

「那啷個我弟弟沒得事唦!老爹你不是安慰我才這樣說的吧」

「不是不是!那龜兒子靈得很!有了點小雨就拉著你爹往外跑,說要跑到個啥子洞洞子里去。你爹你曉得的唦!偏不跟他跑!結果就壓在屋裡頭了。」

「那現在啷個辦嘛我回屋裡頭看一趟吧!我這就回來。」

「你回來也是這樣嘛!你爹叫我給你打電話,就是不叫你回來,要的是你想法子寄三四千塊錢回來:房子要重新蓋,他受了傷,要養傷,傷好了一時又不能下地。你回來不也是啥子都幫不上嘛!現在你弟弟那龜兒子在侍候你爹,端飯、端水、端屎、端尿他還會幹的唦。就是要你寄錢!我看,要蓋房子,沒得四千塊也要三千多,還不算壓壞了的那些東西要添,再還有你爹養傷的錢。」

「好嘛好嘛!」陸姐只能應承下來,「我這裡想想法子看。請你老人家跟我爹爹說,叫他不要著急,好好安心養傷,不要再打我弟弟了。我這裡一定想一切法子儘快給他老人家寄去。」

小賣店老闆來電話正在中午,小姐們剛起床,也還沒有客人上門,小賣店老闆好像沒打過長途電話,怕對方聽不見,所以高喉嚨大嗓門地喊得所有人都聽見了,方姐也在。放下電話陸姐就發獃,大家也想不出什麼辦法安慰她,全髮廊的人都默默無語。

她照常做了中飯,小姐們吃了,這中間有個沒有生意的間隙,方姐把陸姐叫到她們的小卧室,拉著陸姐的手說:

「妹兒,我曉得你遇到了困難,可是叫我啷個幫你唦你爹爹一傷,又要蓋房,沒得三四千塊錢下不來。我倒是可以借給你,你啷個還嘞你也曉得我家的情況:我們兩口子下了崗,老公就從此消沉了,成天耍麻將,啥子事都不做!我才開了這家髮廊。明明曉得做的就是見不得人的生意,但是只有這種生意還能來錢,其他做啥子開家小賣店一天掙不了十幾塊錢!我又要養娃兒,又要養老公的爹和我的兩個老人,還要給老公還賭債。最近,原先的工廠要出賣我們住的家屬樓給職工,說是啥子『房改』,每家都要交一萬多塊錢,這才算現在住的房子歸自己的,讓住下去。不然,就要叫我們捲起鋪蓋滾蛋!所以說,三四千塊錢對我來說真是個大數目。借給你了,一百一百的,你要三四年才還得清,我又不能等到那個時候。」

說到這裡,方姐有些難以張口似的,眼圈也紅了。

「我說話你不要在意哈:有個大老闆,早就看上你了。還是你請假之前就派人來問了好幾趟。他要的是『開處』。我不曉得他本人啥時候來偷偷親眼看過你。他派來的人說,大老闆『開處』了你就付四千塊,後來還打了好幾次電話來。我一直沒答應,一直推說你是我親戚,我不能讓你做這種生意。妹兒,你考慮考慮哈,女人的一輩子當然只有這一次,可是你給哪個也是給。有的女子倒是讓她自己的丈夫開了處女,可是以後不是又打又鬧,就是離婚拉倒!又有啥子用嘛何況,現在的社會,只要是愛你的小夥子,也不在乎啥子處女不處女的了!說句難聽的話,女人遲早都要讓男人把那東西弄破了。要讓人弄,就要值得!要是這次你被大老闆開了處,一下子解決了你面臨的全部難題,我看還是值得的。你要答應,啥子三七開啊,我一個都不提,全歸你!解決你的困難。我實在是想不出別的法子,才出此下策!你好好想想,不想讓人『開處』的話,也不要嫌我多嘴哈,就當我沒說,我們照樣還是姐妹。我先下去,大概有客人來了,你就在這屋頭,好生考慮考慮哈!」

方姐說了這番話,像逃似地跑出房間。

陸姐其實已經打好主意: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存在的即合理的」她見過,「存在的並不合理」她也領教了。姐妹們都不在乎,我還有啥子豁不出去的如果給那橘子皮臉經理當「小蜜」,早晚也會有這一天。假如橘子皮臉經理真能一次性給她四千塊,但從此以後經理就有權不斷騷擾她,她再也無法拒絕,並且她的命運就始終和那個橘子皮臉經理連在一起了。還不如讓不認識的人「開處」了,一次性地付她四千元,解決面臨的大難題,以後再不見面。

晚飯時,髮廊又有個短暫的空閑,小姐們吃飯的時候,一反常態地不拿電視劇說笑了,都各自說起過去她們被「開處」的遭遇。有的說是在小學時被老師糊裡糊塗用手摳破的,有的說跟男同學鬧得好玩弄破的,有的說上山砍柴時被一個老頭弄破的,有的說在老家愛一個小夥子愛得不得了,就跟他弄,還沒幾天那個小夥子就把她甩掉了,更有一個說是騎自行車就騎破了……種種原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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