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1945-1990年社會革命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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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裡,世界同時興起了另一種趨勢,其變化之大不下於小農階級的沒落,其普遍性則更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就是需要受過中高等教育的人從事的職業的出現。初級教育的普及,即國民基本的識字能力,事實上等於是世界各國政府一致追求的目標。因此到了80年代末期,只有那些實在無藥可救、或是誠實得不得了的政府,才有勇氣承認本國的半數人口仍為文盲。其中更只有10個國家——除阿富汗外,全部位於非洲——承認國內只有不到20%的國民能讀能寫。識字率的提高,的確有著驚人的成就;共產黨統治下的革命政權,在這方面的成就更給人印象深刻。當然,若依它們所稱,在如此短暫的時間之內竟能全數掃除文盲,速度之快,有時難免有點不可思議。但是識字率的普及程度,其中儘管不無疑問,中級教育甚或高等教育工作人員的需求量,卻的確在以驚人的速度增長。至於已經結業、或是正在就學的人口數字,自然也同樣快速增加。

大學生人數的激增尤為顯著。在此之前,接受大學教育者猶如鳳毛磷角,少之又少,只有在教育普及、大學林立的美國是一例外。二戰以前,甚至德、法、英這3個國力最強大、發展最先進、教育最普及的國家,3國加起來1.5億萬的人口裡,大學生的人數只有微不足道的10萬多,即佔3國總人口的千分之一。然而到80年代後期,法國、西德、義大利、西班牙、蘇聯等國的學生已以數百萬計(這只是歐洲數國而已),更別提巴西、印度、墨西哥、菲律賓,美國這個大眾高等教育的先驅增長之速自然更不在話下。到了這個時期,凡是推廣教育不遺餘力的國家,大學生人數均佔總人口——男女老少盡在內——的2.5%以上。少數幾個特殊的例子當中,大學生的比率甚至達到3%。在這樣的國家裡,20至24歲的年齡層中往往有20%的人仍在就學,這種比率並不稀奇。甚至那些對推廣學校教育一事一向比較保守的國家——如英國和瑞士——大學生的比率也升至1.5%。但是,學生群數字最大的比率,卻出現於經濟上離先進水準尚有一段遙遠距離的國家,如厄瓜多(3.2%)、菲律賓(2.7%)、秘魯(2%)。

這一切不但是全新的現象,而且其勢更突兀。「根據60年代一項針對拉丁美洲大學生所做的研究調查顯示,其中給人印象最為深刻的事實即為學生人數的稀少。」(Liebman,Walker,Glazer,1972,p.35)當時美國學者曾經下過如此結論,認為這個現象反映了美墨邊界格蘭特河以南的拉丁美洲世界,對於高等教育的立場,沿襲了歐洲主張少數精英精神——雖然拉丁美洲各國的大學生人數,每年其實在以8%的比例增長。事實上,一直要到60年代,學生的地位才比以前有顯著的上升,逐漸演變為一支不可否認的重要政治和社會勢力。1968那一年,世界各地掀起了一片學生激進主義的狂潮,而學生的聲勢,遠比他們在總人口中所佔真正統計數字的比例為大。話雖如此,學生人數激增卻也是鐵的事實,絕對不可忽視。1960-1980年的20年里,單在學校素質優良的歐洲一地,一般國家的學生人數普遍呈3~4倍的增長之勢。而西德、愛爾蘭、希臘3國,更呈4~5倍的增加;芬蘭、冰島、瑞典和義大利則為5~7倍;至於西班牙和挪威兩國,增長更高達7~9倍(Burloiu,Unesco,1983,pp.62-63)。整體而言,社會主義國家學生朝大學窄門擠入的現象卻沒有如此顯著,乍看之下,似乎不由不生起好奇之心,因為它們特別以本身大眾教育的普及為驕傲。當然,毛澤東的中國是當時的一大變調。這位中國人民的偉大舵手,在文化大革命期間(1966-1976年)使得中國高等教育完全停頓。到70至80年代,社會主義體系的問題日益深重,高等教育學生的人數更遙遙落在西方國家之後了。而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兩國的高等教育人口,更比歐洲其他所有國家為低。

但是進一步探討之下,這種現象還值得奇怪嗎?答案也許是否定的。高等教育不斷擴張的結果,到80年代初期,至少已經在7個國家裡面製造了10萬名以上的大學師資。西方高等教育擴張的現象,其實是由於需求的壓力所致,而社會主義的經濟制度,卻無須對需求產生任何回應。對於計畫人士及政府中人來說,現代經濟對行政人員、師資和技術專家的需求量,自然遠比過去任何一個時期為高。這些人員,都需要經過訓練方可產生,而大學及其他類似形式的高等學府,傳統上便是提供這類訓練的最佳場所,是公職人員及特殊專家的培養場所。人才上的需求,以及一般對教育民主的迷信,固然為高等教育的擴張提出了最好的理由,但在此同時,學生人數暴增的速度,卻遠超過純粹理性計畫本身所能設想的程度。

事實的發展是,但凡有能力有機會的家庭,都迫不及待地把子女送入高等學校之門。因為唯有高等教育,才是子女未來的最佳保證;他們可以因此獲得較好的收入,最重要的是,他們可以經由教育晉陞較高的社會地位。60年代中期,美國調查人員曾訪問拉丁美洲各國學生,其中認為大學教育可以在未來10年之內提高其社會地位的人數,高達79%~95%。相對的,只有20%~38%的學生以為,大學文憑可以為他們帶來比其家庭現有情況更高的經濟地位(Liebman,Walker,Glazer,1972)。事實上有了大學文憑,收入水準勢必比非大學生為高,而在那些教育不甚普及的國家裡,畢業證書更好比是鐵飯碗。畢業生不但可以在國家機器里獲得一份工作,權勢、影響力及金錢上的強取豪奪,更隨仕途而來。總而言之,畢業證書便是一把打開真正財富之門的金鑰匙。誠然,多數學生的家庭背景,原本均勝過大部分的人口——否則明明是養家糊口的工作年齡,父母又哪能供得起他們多年的學費所需呢?——但是也不見得是富貴人家,通常父母都為子女的教育做出極大的犧牲。韓國的教育奇蹟,據說便奠基於農家父母的賣牛所得,才儘力將子女送進尊貴的學人之列(8年之間——1975-1983年——韓國學生人數由總人口的0.8%一躍而為3%)。凡是成為一家中第一位大學生的孩子,有誰不能體會其中的用心良苦?全球景氣使得無數小康家庭——包括白領階級、公務人員、店家、小生意人、農家,在西方甚至連收入豐厚的技術工人在內——也有能力供子女全職地求學。西方的福利國家,1945年由美國首開風氣,以各種助學金的方式,大量提供退伍軍人學費補助——不過多數學生還是準備過著極為簡樸的求學生涯。在講求民主平等的國家裡,更把中學畢業後繼續進修一事,視為學生理所當然的權利。以法國為例,即使到了1991年,依然認為州立大學應該完全開放,認為選擇性招收學生不合法(社會主義國家的人民可沒有此等權利)。於是青年男女紛紛擁進大學之門,政府便得趕緊興辦更多的新大學容納他們——美、日,及其他少數國家除外,大專院校幾乎普遍為公立,少有私立大學。興辦新大學的熱潮,以70年代為最盛,幾乎倍增。此外,60年代紛紛獨立的前殖民地新興國家,也都堅持設立本國學府。大學,就如國旗、航空公司、軍隊一般,都被這些新興國家堅持為一種不可或缺的獨立象徵。

除了一些超級小國或極度落後的國家之外,各國的男女青年學生及教職員等,動輒數以百萬計,少則也有數十萬。他們或集中於廣大卻與外界隔絕的校園裡,或潮湧入大學城內,眾多大學生隨之在文化和政治上成為一種新成分。大學生這個現象是超國界的,他們跨越國界進行交流,分享溝通彼此的觀念經驗,其勢從容,如魚得水,交換的速度卻又極為迅速,對於新傳播科技的利用,他們比起政府部門也更為得心應手。60年代發展的情況證明,學生群不但在政治上具有爆炸力的激進作用,他們向國內外表達其對社會政治不滿情緒的方式也頗為不凡。在一些極權國家裡,學生更是唯一能夠採取集體政治行動的群體。因此,當其他拉丁美洲國家的學生人數不斷膨脹之際,在軍事獨裁者皮諾切特治下的智利,1973年後的學生人數卻被迫下降,由全部人口的1.5%減少為1.1%。其政治意義不可不謂深大。1917年以來,革命者晝思夜想,希望有一天各地同時爆發世界性的社會運動,而在1945年後的黃金年代裡,最接近這個夢想的一刻恐怕就要數1968年吧。那一年,全球學生起來鬧事,從西方世界的美國和墨西哥,到社會主義的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各地一片學潮,其中多數是受1968年5月巴黎學生暴動事件的刺激。當時的巴黎,可說是一場撼動全歐學潮的震中。老一代的觀察家,如阿龍(Raymond)一輩,對學生的行動頗不贊同,斥之為一場街頭鬧劇,不過是一種為發泄情緒的所謂「心理劇」罷了。然而,學潮雖然算不上革命,但也絕非如阿龍眼中所視,只是一種兒戲。清算1968年這一年的總賬,法國有戴高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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