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共御強敵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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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面動員抵抗法西斯——即德國陣營——的號召,需要三方面的響應。其一,凡在對抗軸心勢力一事上具有共同利害關係的政治力量,必須聯合起來。其二,擬定一套實際可行的抗敵方針。其三,各國政府作好準備,徹底實行這一套抗敵方針。而在事實上,這項動員計畫一共花了8年工夫才大功告成——如果我們把全速邁向世界大戰的起點從1931年算起,前後甚至有10年之久——然而,當時眾人對這三項號召的反應,常常猶疑遲鈍、混淆不一。

聯合一致對抗法西斯。基本上,這第一項呼聲比較有可能贏得大多數的立即響應。因為法西斯對異己者「一視同仁」,無論是各門各派的自由主義分子、社會主義者、共產黨,還是任何一種形式的民主或蘇維埃式政權,一律被其視為大敵,務必摧毀。套句英國老話,大家若不想被個別「絞死」,那就最好彼此「絞在一起」合力對敵。當時,在「啟蒙左派」(Enlighte Left)的陣營里,共產黨原是最具分裂性質的一支政治勢力。它們的炮火(攻擊鬥爭,不幸正是政治激進分子的特色)往往不打向那最明顯的敵人,反而集中全力攻打身邊的頭號競爭對手——社會民主黨。可是希特勒奪權之後,18個月間,共產黨的方針便有了180度的大轉變,一舉成為反抗法西斯聯合陣營當中最有組織、也最有效率(一向如此)的鬥士。共產黨的轉變,根除了妨礙左翼陣營內部攜手合作的最大阻力。不過,左翼內部彼此之間那種根深蒂固的懷疑心態,卻依然縈繞不去。

共產國際提出的策略,本質上屬於一種同心圓式的圍堵(與斯大林共同提出)。當時共產國際已經選出保加利亞籍的季米特洛夫(Gei Dimitrov)為總書記。季米特洛夫曾在1933年德國國會縱火案的審判中,公開向納粹當局勇敢挑戰,激起各地反法西斯的洪流。於是以勞工階級聯合勢力組成的「聯合陣線」(United Front)為基礎,共產黨開始與民主分子及自由人士組成的「人民陣線」(Popular Front)攜手合作,形成廣大的選民及政治聯盟。除此之外,隨著德國力量的挺進,共產黨更進一步擬出策略,將前述兩陣線擴大成為「民族陣線」(National Front),全國上下,不分意識形態、政治信仰,一律以法西斯(或軸心勢力)為眾人的頭號敵人。這項由左而中而右,超越政治路線的反法西斯合作主張——法國共產黨「向天主教徒伸出友誼之手」,英國共產黨擁抱一向「聲名狼藉」、專門對付共產黨的丘吉爾——卻較不為傳統左派所接受。一直到了戰爭迫在眉睫,實在不得不出此下策之際,後者方才勉力相從。然而中間路線與左派人士相結合,在政治上的確有其道理存在。於是「人民陣線」分別在法國與西班牙兩地穩住陣腳(法國是最先試用此策的國家),一舉鎮住國內的右派勢力,在選舉中獲得戲劇性的大勝(西班牙於1936年2月,法國於同年5月)。

中左派聯手在選舉中獲得重大勝利,證明以往分裂不和的不明智。左派陣營內部的人心,更開始顯著地向共產黨轉移——尤其以法國為著,然而,共產黨的政治基礎雖然擴大,反法西斯的力量卻不曾真正受惠。事實上,法國人民陣線雖然在選舉中得到多數支持,並選出法國有史以來首次由一名社會主義人士——知識分子布魯姆(Leon Blum,1872-1950)領導的政府,可是激進派、社會主義者和共產黨三方結合獲得的實際票數,卻只不過比三者於1932年的選票總和多出1%而已。西班牙人民陣線領先對手的差距雖然比此稍大,新政府卻面對幾乎達半數依然反對它的選民(西班牙左派的力量,比前還更強盛)。但是儘管現實不盡理想,勝利的果實畢竟甜美,不但為當地的勞工及社會主義運動激出了希望,更帶來了陶醉的喜悅。但在事實上,當時英國工黨的境遇極慘,先有經濟蕭條,後有1931年的政治危機——議席一潰而為只佔50席的慘況——4年之後,票數雖有上升,卻始終不曾恢複蕭條前的盛況,其議席儀略多於1929年的半數。1931-1935年間的保守黨票數雖有減少,也僅從61%左右略降為54%。1937年起由張伯倫領導的所謂英國「國民」政府(其名日後成為姑息希特勒的代名詞),事實上擁有雄厚的多數民意基礎。如若1939年的戰事不曾爆發,英國必於1940年舉行大選,相信保守黨必能再度輕騎過關。其實,除了斯堪的那維亞的社會民主黨派甚有所獲是為例外之外,西歐各國在30年代的選舉結果,並沒有大規模向左轉移的跡象。反之在東歐和東南歐選舉依然倖存的地區,卻有相當大的選票流向右翼。但是新舊大陸之間的政治氣象則截然不同。1932年美國大選,民主黨的選票由1500~1600萬票驟升,幾乎高達2800萬票。4年後的1936年,羅斯福再度獲勝,此番贏得的選票比前稍少(此事除了選民之外,人人跌破眼鏡)。不過就選舉意義而言,羅斯福政治生涯的高峰已於1932年度過。

因此,傳統右派的眾家對頭,雖然在反法西斯的呼聲之下組織起來,其支持人數卻不曾因此而有所增加。總的來說,反法西斯比較能夠動員政治上的少數分子,遠勝其對主流多數的影響。而在非主流的少數當中,又以知識分子及關心藝術的人士最具接受其觀點的開放心靈。因為國家社會主義高高在上的姿態,以及其對既有文明價值觀的侵略敵意,文學藝術人士對此首當其衝,感受最為敏銳(至於另一批受到國家主義暨反民主思潮鼓動而興起的國際文學流派,則不在此類人士之列,見第六章)。於是納粹種族主義立即採取行動,造成散佈於這些尚存寬容氣氛的園地里的猶太及左翼學者大批流亡。納粹分子敵視知識自由的心態,立刻使得德國各大學幾乎三分之一的師資遭到被逐的命運。希特勒上台的同時,便是納粹版「焚書坑儒」的開始:「現代派」文化受到猛烈攻擊,凡屬猶太及其他不合納粹心意的書籍均遭焚燒。令人感到沉痛的是,對於排猶一事,除了某些確屬倒行逆施的作為之外——如納粹集中營,以及剝奪猶太裔德國人的權利、令其離群索居、貶為下等人等等(根據當時的標準,只要內外祖父中有一位猶太血統便被判為猶太人)——當時一般民眾並不以此為意,充其量視為一時有限度地脫離常軌罷了。因為說起來,集中營也不是什麼新玩意,向來不都是恐嚇共產黨的法寶,以及專門用來關顛覆分子的牢獄嘛。老派保守分子對此還頗具好感呢。而大戰爆發之際,各集中營里一共只有8000餘名犯人(這一類監獄,後來轉變成數十萬人,甚或數百萬人遭受恐怖酷刑的死亡集中營,則是在戰爭進行當中才發生的演變),直到戰爭開始之前,不論納粹當局對猶太人何等野蠻、何等兇殘,其對於猶太人的「最終解決」,似乎也僅限於集體逐出,而非集體屠殺。何況若從政治以外的角度看,當時的德國雖有不甚可喜之處,卻是一個國勢安定、經濟繁榮的國家,並擁有一個頗受人民愛戴的平民政府。但在貌似正常的表象之下,有心人卻可以從當時出版的書籍之中——包括「領袖」本人所著的《我的奮鬥》(Mein Kampf)一書——發現一個事實:即在種種挑動種族情緒、充滿嗜殺口吻的言詞背後,以及達豪(Dachau)、布痕瓦爾德(Buwald)等地集中營里發生的殘酷謀殺裡面,還潛藏著一個處心積慮、意圖將現有文明完全翻轉顛覆的世界。因此,30年代第一批大規模起來反對法西斯的社會人士,即屬西方的知識分子階層(他們當時雖只是少數學生,多數卻出身「人人敬重」的中產家庭,其本身在未來也將躋入中產階級之列)。這批人的實際人數雖然少,影響力卻極為可觀,當然也是因為其中包括新聞從業人員在內之故。後者頻頻向西方非法西斯國家保守的讀者群及決策人士發出警訊,提醒他們注意國家社會主義背後真正的本質。在這一方面,新聞界人士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

至於如何抵製法西斯陣營的興起,實際的方針在紙面上看來既簡單又合理。各國應該聯合起來,共同抵禦侵略者的行為(國際聯盟的存在,就為這個目標提供了一個可以大有作為的運作架構)。對侵略者的狼子野心,也絕不可有任何妥協讓步。並有威脅恫嚇的手段——必要時採取共同行動,付諸實施——以嚇退或擊敗侵略者的意圖及行動。蘇聯外長李維諾夫(Maxim Litvinov,1876-1952),便自命為這項「集體共同安全」(Collective Security)防禦體系的發言人。但是說來容易做來難,妨礙眾人合作的最大難處,在於其心不一。當時(於今猶然),各國就算對侵略者同具疑懼之心;彼此之間,卻也有其他現實的利害衝突,以致意見不和行動不一。

雙方之間最明顯的隔閡,在於蘇聯與西方世界的對抗。一邊是處心積慮、一心以推翻資產階級政權,並最終建立遍布全球之帝國為已任的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一邊則是洞悉蘇聯心意、視其為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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