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TMA-1 第三章 登上月球

那俄國天文學家是個瘦高個子,淡黃色頭髮,臉上不帶皺紋,看不出他五十五歲的年紀——過去十年花費在月球的背面建設一個大型的無線電天文台,那裡因為隔著二千英里厚的堅硬石頭,可以不受地球上電子噪音的干擾。

「喂,海伍德!」他說,一邊緊緊地握手。「真是宇宙何處不相逢啊!你身體好嗎?——可愛的孩子們怎麼樣?」

「我們都好。」弗洛伊德親熱地回答,但也有點心不在焉,「我們常常談到你去年夏天的款待。」他的口氣沒能夠顯得更親熱一些,使他有些不大自在;有一次迪米特里回地球,曾經招待他們在奧德薩一起休假一星期,確實玩得很痛快。

「你呢——我想你是上去吧?」迪米特里問。

「呃,是的——我半小時後起飛,」弗洛伊德回答。「你認識米勒先生嗎?」

警衛這時走過來,手裡端著裝滿咖啡的塑料杯恭敬地站在一邊。

「當然認識。但是千萬把咖啡放下,米勒先生。這是弗洛伊德博士好好喝一杯的最後機會——可別放過。不——別推辭。」

他們跟著迪米特里從休息大廳的主廳走到瞭望室,接著就在一張桌子邊坐下,在昏暗的燈光下觀看繁星的活動畫面。空間一號站每分鐘轉一轉,這慢轉產生的離心力構成與月球上引力相等的人造引力。經驗表明,這是地球引力和完全失重之間的一種相當不錯的折衷狀態:而且,它給予去月球的旅客一個適應的過程。

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窗外,地球和星斗靜悄悄地列隊而過。這時,空間站的這一面背向太陽:否則是不可能向外看的,因為休息大廳會被陽光曝晒著。即使背向太陽,地球反射的陽光也照亮半邊天際,除最燦爛的恆星外,所有星星全都被淹沒。

隨著空間站沿軌道轉向地球的陰面,地球逐漸虧缺;幾分鐘以後就將成為一個巨型黑盤,到處閃耀城市的燈光。然後天際就將為繁星所獨佔。

「呃!」迪米特里說,他已經一口喝乾第一杯酒,手裡搖晃著第二杯。「美國區紛紛傳說的流行病是怎麼回事?我這次原打算要去美國區的,『不行,教授,』他們對我說。『我們很抱歉,但是現在實施嚴格隔離檢疫,什麼時候開放另行通知。」一切後門我都走到;沒辦法。現在請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弗洛伊德心裡很煩。又來啦,他想。我真恨不得一下子就上路.向月球飛去。

「唉——隔離檢疫純粹是例行的預防措施,」他謹慎地說。

「我們還井不肯定它是不是必要,但還是小心一點好。」

「可是,究竟是什麼病——表現是什麼?是不是來自地球以外的來源?要不要我們的醫務界幫忙?」

「我很抱歉,迪米特里——要求我們現在什麼也不談。你提出來幫忙,很感謝,我們還對付得了。」

「嗯……」迪米特里說,顯然很不相信。「你一個天文學家被派到月球去調查傳染病,在我看來似乎有點奇怪。」

「我當天文學家是過去的事了;多年沒再搞研究。我現在是個科學專家了,那就是說,我對什麼都不知道。」』「那麼你知道TMA-1指什麼嗎?」

米勒似乎差一點讓酒給噎著,但是弗洛伊德更為堅強。他連眼皮也沒眨巴一下,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老朋友沉靜地說:「TMA-1?多奇怪的詞兒!你在哪兒聽說的?」

「甭管它了,」那俄國人反駁說,「你騙不了我。但是,如果你碰到什麼對付不了的事,我希望你在喊救命以前別耽擱太久。」

米勒故意看了一下表。

「五分鐘以後就該登船了,弗洛伊德博士。」他說,「我想咱們最好開始行動吧。」

雖然他知道他們足足還有二十分鐘,弗洛伊德趕忙站起身來。太匆忙了,因為他竟然忘記了這裡只有六分之一的引力。他一把抓住桌子,總算沒漂浮出去。

「見到你很高興,迪米特里,」他說的不完全是真心話。「希望你去地球一路順風——我回去就給你打電話。」

他們離開休息大廳,通過美國方面轉口的關卡以後,弗洛伊德才說:「嚇——好險!謝謝你的搭救。」

「我懂,博士,」警衛說,「我真希望他說的不對。」

「關於什麼?」

「關於我們碰上對付不了的事。」

「那個,」弗洛伊德堅定地回答,「那就是我要了解的。」

四十五分鐘以後,白羊座—IB式月球飛船由空間站起飛。

在這裡沒有象在地球上起飛那樣費力和那股衝勁——低推力的等離子噴氣發動機向空間傾瀉一股股帶電氣流,只產生一種幾乎聽不見的、好象來自遠方的呼嘯聲。輕輕的推動持續了十五分鐘以上,緩慢的加速並不影響人們在船艙中行動。但是,推力一停,飛船就不再象它同空間站聯接時那樣受到地球的制約。它已擺脫了引力的束縛,變成了一顆自由獨立的行星,循著它自己的軌道圍著太陽旋轉。

弗洛伊德這時獨乘的船艙按原設計可以容納三十名乘客。他看著自己四周的空位子覺得有點不習慣,也感到相當孤獨,尤其是受到男女乘務員——更不要說機師、副機師、兩名機械士——專心致志的照顧。他懷疑在歷史上是不是有過任何人得到過這樣的特殊照顧;而且在將來大概也不會再有了。他回憶起一位名聲不怎麼好的教皇曾經說過的玩世不恭的話:「既然咱們掌握了教廷,咱們不妨就享受一下這權力。」好,他也來享受一下這次旅程和失重的安逸。由於擺脫了引力,他也同時——至少是暫時地——擺脫了人生的煩惱。有人曾經說過:在空間可能擔驚受怕,但是在空間決不會心煩意亂。說得完全正確!

看來,乘務員決心讓他在旅途的全部二十五小時里不停地吃,他不得不連續拒絕一次次送來的菜肴。同早期宇航員的不祥預言相反,在無引力的情況下進食並不是個問題。他坐在一張普通餐桌旁邊,杯盤都是固定在桌上的,就象在顛簸在海洋上航行的船里一樣。各種菜都帶點粘性,不然就會飛開,在船艙中漂蕩。因此,豬排得用濃汁粘在盤子上,色拉得用膠質作料拌住。

只要注意,再加上點技巧,就很少有幾樣東西無法安全處理;只有熱湯和特別易碎的糕點才禁止食用。飲料當然是另外一回事;一切液體都只能裝在塑料擠管里。

廁所的設計——是整整一代英雄的、但未受到讚揚的志願人員煞費苦心研究出——現在可以說基本上達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在開始自由降落後不久.弗洛伊德就作一番調查。他走進去,發現裡面安裝一般飛機里的廁所所具有的設備,但是用一盞紅燈照明,把眼睛刺激得難受。一張用大字書寫的通告說:「為了您的舒適,務請千萬認真閱讀以下須知!!!」

弗洛伊德坐下來(即使在失重的情況下,人們還是習慣成自然坐下來)把通告讀了幾遍。在肯定自從他前次旅行以來並無任何修改以後,就按了一下「開始」的電鈕。

左邊的一隻電動摩托開始運轉,弗洛伊德這時顯出自己在移動。象通告所說的,他閉上眼睛等待著。一分鐘以後輕輕一聲鈴響,他睜眼四望。

燈光這時變成令人舒適的粉白色;但是,更重要的是,他又受到了引力的影響。只有極微弱的顫動表明這是一種假性引力,是由於整個廁所間象輪盤木馬那樣轉動造成的。弗洛伊德隨手撿起一塊肥皂,看著它慢動作地下落;他判斷這時的離心力大約有正常引力的四分之一。但這已經足夠;可以保證一切都能按正確的方向移動,這在廁所里是至關緊要的。

他接了一下「停止,準備外出」的電鈕,然後又閉上眼睛。

隨著轉動停止,引力也慢慢消失,鈴輕響了兩下,紅色報警燈重又照亮。門這時固定到正確的位置,使他得以滑進船艙,一進船艙他就儘快把自己附在地毯上。他早已失去對失重的新奇感,很高興有一雙維爾柯羅便鞋使他能夠幾乎行走如常。

哪怕光是坐著閱讀,他也有足夠的消遣。如果閱讀官方報告、備忘錄和記錄覺得厭煩了,就把信紙大小的「新聞墊」接到飛船的情報線路上,這樣就可以瀏覽一番地球上最新的消息。他可以象念咒一樣,召喚來一張又一張世界上的主要電子報紙;他已記住所有比較重要電子報的呼號,無需查對手裡「新聞墊」背面上印著的附表。他打開展示器上的短期記憶裝置,很快地瀏覽一下第一版上的大標題,記住那些是值得一讀的。每一條新聞都有自己的兩位數字元號;照符號一按,郵票大小的一條新聞就擴展得正好和屏幕一樣大小,可以舒舒服服地閱讀。讀完一條,又可以撥回到全版,再另選一條細讀。

機長和機組的其他成員不時走進座艙,同他攀談幾句話。他們對這位貴賓可說是敬畏有加,無疑對他此行的目的也是好奇心切,但由於禮貌不便提問,甚至不敢暗示一下。

只有那個可愛的小女乘務員似乎在他面前毫不拘束。弗洛伊德很快就發現,她來自巴厘,把那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