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血令梅香 第一章 錦官城樓起千尋

「欲知兇手為誰,請來草堂茶廬。」成都宣明門外的高牆上,龍飛鳳舞地寫著這麼十二個飽墨大字。字旁邊,赫然排著三具屍體。第一具屍體通體蠟黃,看去已經有了兩三個年頭,只是經一種特異香料的浸泡,並未腐敗。更為恐怖的是,屍體似乎本已破碎,卻經人精心縫到一起,臉上縱橫著一個巨大的十字,只能依稀看出幾分面目,而他的身邊,依舊是幾個大字:「華山掌門寧遠塵!」第二具屍體身上頂盔貫甲,面容極為豪邁,鬚髮如戟,雖已死但威嚴猶在。身邊的大字是:「五軍都督喬木。」第三具屍體是個劍客,相貌看去很平凡,身上的衣著也很平凡,似乎無法跟先前兩人相提並論,但他身邊的那行字卻更為驚人:「天下第一神劍凌天宗!」

寧遠塵、喬大將軍、凌天宗,無一不是天下聞名的人物,本身的修為已是頂尖,而且又是一方豪強,普通的人見一面都很難。尤其是凌天宗,自從於長空力戰魔教而死後,便被公推為白道第一高手,其劍法之強,簡直到了超凡入聖的境界,誰又能殺了他呢?

論劍法之高,誰能高得過凌天宗?論地位之崇,誰能比得過喬大將軍?就算是華山掌門,那也是江湖中的風雲人物,誰不想知道他們究竟是被誰殺死的。這龍飛鳳舞的幾個字,實在比什麼都更有吸引力!尤為引人注目的是,這三個人並不是掛在牆壁上的,而是被三柄一模一樣的劍,硬生生地刺在了城牆上。那劍入牆十餘分,將三具屍體釘得死死的。長風吹來,三具屍體一動不動,垂首而立,似乎在做無聲的嘆息。

遠遠的,楊逸之的眉頭皺了起來,喃喃地道:「這第三具屍體,果然是第一神劍凌天宗,我們與他分別的時候,他還活得好好的,怎麼會這麼快就死了呢?死了還不算,還被人暴屍於此?」

世寧盯著這三具屍體,眉頭皺得更厲害:「前面那兩具屍體,我都認識,果然是寧遠塵跟喬大將軍。」楊逸之沉吟著:「此人意欲何為?」世寧緩緩道:「只怕是要嫁禍於我。」楊逸之一驚,道:「何以見得?」世寧笑了笑,道:「因為他們胸前插的那柄劍,正是仿製的舞陽劍。」楊逸之道:「你是說,有人想陷害你,企圖想向世人宣稱,這三個人是你殺的?」

世寧搖了搖頭,道:「按理說並不太可能,因為當時我殺寧遠塵的時候,並沒有幾個人看見。同樣,你也知道,與凌天宗的一戰,知曉的人也不多。何況,我乃江湖藉藉無名之輩,誰又會想著陷害我呢?」

楊逸之沉思道:「這樣說來,此人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世寧忽然笑了笑,道:「那就只有去草堂茶廬了!」

在成都稱草堂的,只有一處,那就是大詩人杜甫曾居過的杜甫草堂。自唐朝以後,此地便成為旅遊勝地,多少人都想來看看這個茅屋為秋風所破的地方。所以,草堂就被圈起來了,裡面就有了喝茶聽書的茶社。這個茶社倒有個很風雅的名字,叫做「青楓茶社」。平時進杜甫草堂進茶社都是三文大錢,還沒有幾個人;但今天就不同了,足足一兩紋銀,人多得幾乎擠破頭。收錢的癩痢頭的嘴幾乎都笑歪了。楊逸之跟世寧湊出幾兩銀子,剛要往前擠,只聽癩痢頭扯著嗓子大喊:「今晚酉時的票已經賣完了,要戌時的票的客官且等我癩痢頭去吃點東西,再來發財。」說罷,唱了個諾,揚長而去。那些沒有買到票的人齊聲嘆息。楊逸之跟世寧也極為失望,等了一會,那癩痢頭也不知去哪裡吃去了。楊逸之和世寧都是修為極高之人,此時卻有些心癢難搔,恨不得抓過那癩痢頭來,從他懷中搶出兩張票。忽然,一個戴著瓦片帽的人鬼鬼祟祟地湊上來,身子挨著楊逸之輕輕蹭了蹭,卻看著別處,悄聲道:「我有兩張票,你們要不要?」世寧大喜,道:「你且拿來!」說著,世寧將早就預備好的二兩銀子遞了過去。

那人一把將銀子抓過來,將票塞到了世寧的手中。世寧攤開一看,怔了怔,道:「怎麼只有一張?」那人眼睛一瞪,道:「二兩銀子一張,想要兩張,再拿二兩銀子來。」世寧怒道:「那癩痢頭分明只賣一兩銀子一張!」那人也怒道:「可是癩痢頭那裡已經沒有票了,我這裡卻有!」

世寧呆住了。他說的是實話。那人冷笑道:「你們不想聽聽究竟誰殺了這三個大高手?」想。若不想,誰又會來這個草堂茶廬。所以世寧乖乖地掏出了二兩銀子,換來了這張滿是手汗的黃票。他一肚子不舒服,直到快進去的時候,才煙消雲散,因為他又聽到那人在賣票,只不過此時已經變成三兩銀子了。

茶廬內燈火通明,照著堂屋正中間那張漆黑的大桌。桌上放著一塊醒木,一把摺扇,桌子後面是一張紅木太師椅,只是椅上卻沒有人。桌前亂糟糟地坐著一百多人,將那小茶館擠了個水泄不通。哪裡還賣茶?一碗白開水都整要十個大錢!茶館的主人的嘴也笑歪了。

一直等到酉時兩刻,茶館內的人幾乎要將桌子掀了,才聽見一聲咳嗽,隨即桌子後面的布帘子一掀,走出一個長衫先生來。他看去年紀不大,但一見便知是個老走江湖的了,一張臉曬得烏黑。他的氣度倒是沉穩,全然不管台下人聲鼎沸,緩緩踱到了桌前坐下,將手中南泥壺中的茶呷了兩口,重新放到左手袖子中籠著,右手卻忽然取起桌子上的醒木,重重一拍,厲聲道:「要知江湖事,請問明眼人。在下黑白子,黑道、白道之事,無一不曉。各位,請了!」

醒木一下,登時茶館中人鴉雀無聲,都等著他繼續往下講。哪知那黑白子先生卻半眯著眼睛,將身子往下一縮,悠然道:「不知各位今天想問些什麼?」他如此明知故問,有些性子粗暴的就沉不住氣了,怒喝道:「你這潑賊倒會裝蒜,不是有人在宣明門外掛出那三具屍首,誰來這個鳥地方聽你扯淡?」那黑白子也不生氣,微微一笑,道:「各位可是來聽殺了華山寧掌門、五軍都督喬大將軍、佛心劍凌大俠的兇手的嗎?」台下眾人笑道:「難道我們是來看你這個黑炭頭的嗎?」眾人一齊哄堂大笑。笑聲中,卻有人揶揄道:「看他這副模樣,只怕未必知道這些武林秘辛,說不定是騙我們的,所以才吞吞吐吐的,裝腔作勢。」

黑白子冷冷一笑,抓起桌上的摺扇,輕輕搖晃著,卻是一句話也不說。那人見他不答,以為他膽怯,更是氣壯,質問不休。黑白子的摺扇突然一指,緩緩道:「華山派的張松紋、蕭松徹兩位大俠,可認得第一具屍首,可是令師?」眾人齊齊一驚,因為張松紋、蕭松徹乃是華山派掌門寧遠塵的兩位弟子,近年寧遠塵少下華山,江湖俗務,多半是由這兩位弟子代為處理,是以張、蕭兩人的名頭在江湖上十分大。但見黑白子摺扇指處,果然在左邊牆角處,坐著兩個白衣人,他們的背上都背著一柄樣式奇古的寶劍,劍柄簡簡單單地用兩片松木雕就,正是華山派的招牌松紋劍。在座江湖閱歷豐富一些的人,都認得此二人正是華山派的張松紋、蕭松徹二俠,於是很多人都紛紛起立,跟二俠打著招呼。

那二人略略拱了拱手,沉聲道:「家師兩年前忽然失蹤,我二人一直苦苦追查,依舊不知道下落,不想在成都見到了他老人家的屍首。黑白先生若是知道兇手是誰,就請相告。」說著,兩道冷電一樣的眼神釘在了黑白子的身上。黑白子淡淡一笑,道:「看來我若是不說,二俠必定會將我剁成幾截了。」張、蕭二俠閉上了嘴,目光卻更冷。小小茶寮之中,登時充滿了肅殺之氣。那黑白子悠然道:「只是不知道你剁了之後,梅千笙又要找誰要人呢。」眾人又是一陣聳動,連張、蕭二俠也不禁坐了起來,目光向四周急速搜索著。千梅先生梅千笙乃是佛心劍凌天宗的至交好友,一手「梅花千落」更是馳名宇內,名頭幾乎與凌天宗不相上下。凌天宗俠名雖著,但個性甚為落寞,平生幾乎無所交,惟獨與這千梅先生性情相投,又都在於長空的劍下吃過敗仗,因此,要好之極。千梅先生就住在成都城外西嶺雪山中,聞知凌天宗的死訊,又怎能不趕過來?只聽黑白子淡淡道:「不要找了,千梅先生不在屋內。」一個清朗的聲音道:「黑白子先生怎麼知道老朽來了卻不在屋中?」聲音飄飄搖搖,卻沒有人知道是從哪裡飄來的。但這一手氣功,江湖上又有幾個人能及?張蕭二人臉色變了變,齊齊將手按在了劍柄上。黑白子悠然一笑,道:「千梅先生所到之處,無不有千梅齊馨之香氣,吾鼻於萬種氣味都難聞到,惟獨這香氣卻是入鼻即知,所以才得知了老先生的俠蹤。又知老先生為何許人?豈與凡夫俗子同處?草廬簡陋,哪裡能容老先生一趾?所以姑妄一猜而已。」

千梅先生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吾老矣,不如就在這月下聽先生清談吧。凌大俠為何人所殺,請先生告我。」

黑白子笑道:「千梅先生如此講,我倒不好意思賣關子了。就請大家看看此劍。」說著,他從桌子下拿出一劍,放在了桌上。

那柄劍,與宣明門上釘著三具屍體的寶劍,同樣的形式,同樣的大小。只是劍的樣式有些古怪,與平常的劍略有不同。黑白子見大家都不答話,轉首對張、蕭二俠道:「二位可知道這是什麼劍?」

張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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