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在「八仙桌子」林海深處

裝扮成打柴農夫的遵化縣公安局長雲一彪,左手拎著一把雪亮的砍柴刀,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積雪沒膝的山脊,蹣跚地走上來。

這是1952年的2月初,春寒逼人,冷風嗖嗖。雲一彪頂著凜冽的寒風,在沒膝深的皚皚積雪裡趟了過來,爬到那個名叫四撥子山的山頂上。在雲一彪的腳下,山壑幽深,林海茫茫。驀然間一陣朔風呼嘯而過,萬頃林海發出海濤一般的巨大轟鳴。

林海的陣陣濤聲,在雲一彪耳畔變成了一陣陣震耳欲聾的轟響。他的精神為之一振。在林濤的狂吼中,雲一彪的記憶被引回到幾天前發生在清東陵區附近六合村那場令人觸目驚心的特大慘案。

雲一彪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次爆炸案就發生在天色將近黎明的時刻,在六合村村東頭的一家獨門小院里,三間大草房被炸成煙塵滾滾的一片廢墟。在此之前,任何人也不會想到,六合村這個本來十分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會有人在這裡放下炸藥包,將一所本來很平常的房屋,炸得牆倒屋頹,梁木斷裂。

「叮零零」的電話聲吵醒了熟睡的雲一彪,他一骨碌從辦公室的床榻上翻身爬起來。當他聽到六合村特派員帶著恐慌、以急促的口吻向他報告了這樁慘案以後,立刻叫醒了崔大棟、小穆等一批因隨時準備應付緊急情況,夜宿在遵化縣公安局裡的偵察員們。雲一彪、崔大棟等人接到報案以後,很快就騎上自行車,心急如火地沿著土路直向六合村方向奔來。

待雲一彪等人疾速地來到六合村爆炸現場時,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派慘不忍睹的景象。斷壁殘垣中瀰漫著嗆人的煙塵氣味,被巨大的氣浪掀翻的屋樑和用蘆葦所扎結成的草棚子,在大火焚燒過後還依然冒著一縷縷的青煙。儘管在烈火中被焚燒後的四具屍體,已經變得面目全非,雲一彪還是一眼就從那四具死屍中認出,那個被大火燒得身體捲曲如蝦的男人屍體,就是幾天之前親自帶領著他們在馬市上搜捕王紹義、王茂父子的劉七!

劉七的死屍令雲一彪觸目驚心!看著慘不忍睹的焦屍,雲一彪憤然地罵道:「王紹義,你好狠毒啊!居然在這種時候還敢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王紹義真是個膽大妄為的亡命之徒!他是因為劉七在被捕後供出了他們父子,才如此殘暴報復的!我們如果抓不到這個殺人盜陵的慣匪,就愧對公安人員的稱號!」雲一彪面對著爆炸後的凄慘現場,只能在心底這樣暗暗地發誓。

雲一彪依次察看了被王紹義用炸藥包炸得肢體不全的劉家四口人。在劉七的屍體旁邊,仰卧著他的妻子和八歲的兒子,稍遠處是劉七的老父。整個爆炸現場瀰漫著一股十分嗆人的血腥氣。雲一彪、崔大棟、小穆和破案小分隊的其他成員們,怒火滿腔。他們想不到被崔大棟開槍擊中了左腿的盜陵案首犯王紹義,居然會在如此短的時間裡,秘密潛進了已經進行過土地改革的六合村,對向公安機關提供了王紹義父子行蹤下落的知情人劉七,進行了極其兇殘野蠻的報復!其手段又是何其殘忍!!

「王紹義,你等著,老子非逮住你不可!」崔大棟一腔熱血在胸間奔涌。他雙手緊緊地攥著拳頭,恨不得將天捅個窟窿,以宣洩積鬱在他心中的恚恨。

「逮不到王紹義,我們愧對死者!」小穆等偵察員們從心底發出仇恨的吼聲。

「是的,我們在工作中出了漏洞,忽略了對揭發人的保護。如果我們在逮捕盜陵主犯王茂以後,能夠接受教訓,總結經驗,那麼,我們不僅可以避免發生在六合村的這樁殘酷的血案,而且還可以乘勝擴大戰果,一鼓作氣地追蹤到王紹義可能藏身的地方。」雲一彪作為公安局長,在劉七被王紹義炸死以後,心裡常常喃喃自語。一連幾天,他輾轉反側,不能成眠。在雲一彪的眼前,始終在閃現劉七一家四口人的焦炭狀屍體,還有王紹義那雙陰森的眼睛。

雲一彪一直在自愧自責,認為自己嚴重失職。在再次研討逮捕逃犯王紹義的計畫時,雲一彪無限沉痛地表示,他將親自進山抓捕王紹義。

「這裡就是王茂供出的『八仙桌子』。雲局長,你看『八仙桌子』這麼大,又讓咱們到何處去找尋王紹義的下落呢?」偵察員崔大棟和小穆也是莊戶人的打扮。他們每個人的手裡都拿著扁擔和柴刀,腰間系著一條麻繩子,兩個人見雲一彪站在四撥子山的山樑上,茫然地環顧著腳底下幽谷林海,便都湊了過來。

「是啊,『八仙桌子』果然是山高林密,人煙稀少。這裡離薊縣縣城少說也有二百里路程,離馬蘭峪更遠,真是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也難怪咱們這麼多年的時間始終無法發覺王紹義這隻狡猾狐狸的半點蹤跡,原來他一直藏身在這片深山老林里。」雲一彪發出一聲驚嘆。他站在一處陡峭的山岩上,極目環顧著方圓數千米的山海林濤。

這片名叫「八仙桌子」的群山林海,總面積大約可在一千五百多畝。它的西邊是梨木檯子,南邊為長城腳下的黑水河子,東邊為興隆縣的二撥子,北邊為四撥子林區。在嚴冬未消的冬春時節里,偌大的「八仙桌子」林區,重重疊疊的山巒上積滿了白皚皚的雪毯,宛若黑色屏障般的樹林在風中起伏著。「如果王紹義真的選中了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做為他的藏身之地,自然對他是最為有利的。一個人藏在這裡,就好像一根針掉落在濤濤滾滾的大海里一樣,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難以找到。」雲一彪那犀利如劍的眼光,越過山海林濤中間有名的文燕子溝、石洞溝、元寶山和山巒峰谷間一道道無邊林莽,漸漸地將眼光投向「八仙桌子」的群巒主峰——「蟈蟈籠子」……

「王茂!如果你繼續採取頑固抵抗的惡劣態度,那麼,你今後的結局是可想而知的。這些年來你雖然是隱藏在深山老林里,你也一定會知道的,當初我們不但對李樹清、郭正、紀新、劉恩、賈正國和穆樹軒這些人,採取了嚴厲的懲治措施,同時,也沒有放過像楊芝草這類即便被逮捕歸案,也一直死不悔改的首惡分子。但是,你也應該看到,介儒、張森這樣涉足東陵盜案很深的區幹部,只要他們肯於坦白自首,也是會給以寬大處理的。如果你能夠坦白交代,考慮到你盜陵作案時一直處於隨從者的地位,政府很可能對你從寬處理!」雲一彪想起自己曾經說過這樣一番語重心長、直觸罪犯靈魂的話,他的面前很自然地就會浮現出羈押在遵化縣看守所里的盜陵犯王茂那雙凶光畢露的眼睛。這個年紀尚不足30歲的年輕人,即便雙手被鋼銬牢牢地鎖住,可是渾身還是有無法掩飾的凶煞之氣。雲一彪完全清楚王茂的心理活動。自從王茂在黃松峪被捕,押解進縣城看守所以來,由崔大棟等人一連審訊了數次,儘管預審者費盡了唇舌,可是已經死心塌地的王茂卻負隅頑抗,守口如瓶,拒不交代乃父王紹義的隱匿地點。在僵持不下的情況下,雲一彪決計親自審訊王茂。足智多謀的雲一彪沒有像崔大棟那樣採取直來直去的嚴厲審訊,而是一開始就給認為自己必死在王茂指出了兩條可供他選擇的路。

「王茂,清東陵盜掘案已經發生了多年,你只是一個協從者,黨和政府是會給你一條出路的。」雲一彪遞給王茂一支香煙,心平氣和地與他閑聊。初時,王茂還像從前那樣對所有提審他的人充滿敵意和戒備。後來,因為雲一彪盡在他的年齡、婚姻、家庭、前途等問題上與他推心置腹,使得王茂的緊張戒備感漸漸消除了。王茂在無意間說走了嘴,他說:「我又如何不想儘早地成親娶妻?可是俺爹他百般不肯,敢情他和高珍兒兩個住在一起,吃喝不愁!只是苦了我,如今縱然就是有再多的錢,也是無人肯嫁的。『八仙桌子』的蟈蟈籠子山上,荒無人煙,哪家的閨女肯到那個鬼地方去呢?唉唉,我這輩子算是沒有他娘的指望嘍……」

山風呼嘯,林海翻捲起層層波濤。雲一彪正是從死心塌地不肯招供的在押案犯王茂的這番自然流露的談話中,做出了如下判斷:一是王紹義一直隱匿在地處遵化、薊縣以北,人跡稀少的「八仙桌子」林區,而且王紹義與姘婦高珍兒很可能就躲藏在群巒間的主峰「蟈蟈籠子」上;二是王紹義為防止引來人注目,多年來一直反對王茂在「八仙桌子」這種地方結婚,因此父子之間可能多有齟齬,是一個可以利用的矛盾;三是因為王紹義在他的老家黃松峪掩埋多年的陵中之寶迄今也沒能挖出來,而利欲熏心的王紹義是決不會丟棄黃松峪村所埋的價值連城的寶物,遠逃東北或轉移到其他遠離黃松峪的地方。雲一彪正是基於以上三種推理和考慮,才果斷地判定王紹義迄今可能仍然還滯留在「八仙桌子」林區里。特別是六合村劉七全家被炸事件發生以後,雲一彪更加堅定了自己以上的判斷。因為六合村劉七家被炸案發生時,有目擊者曾經發現王紹義在入夜前潛進該村。但是,當時的目擊者覺悟不高,加之天色已黑,以為王紹義也不過僅僅是路過,故而並沒有在意,也沒有向村裡報告。次日黎明發生了劉七家的爆炸慘案以後,他方才舉報是王紹義所為。

雲一彪認為膽大妄為的王紹義在這種危境下還敢公開跳出來施以殘忍的報復,恰好說明他自恃隱藏在「八仙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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