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不擇手段的招兵買馬

1945年11月初——入冬後第一個寒氣逼人的雪天。

灰濛濛的天穹上幾朵雪雲湧來滾去。小北風「嗖嗖」地刮著,吹得昌瑞山上的松柏樹林,發出海嘯山呼般的濤聲。天將過午的時候,灰雲越壓越低,天穹間不時地飄揚起棉絮般的雪朵,紛紛揚揚,在山崗、幽谷和密林間飄舞。漸漸地,馬蘭峪附近的群巒和清東陵那鱗次櫛比的殿閣方城上,便蒙上了一層白皚皚的雪毯!

距清東陵不到三里路,有一個只有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西溝村。在午後紛飛的落雪中,凜冽的小北風吹來了一陣陣悅耳的嗩吶聲。在這個下著冒煙雪的惡劣天氣里,在村中央的一戶宅院里,正操辦著一場喜事。一乘顫悠悠的小花轎是從裕大村方向的坎坷土路上抬過來。依照當地的習俗,不論迎娶的人家貧家富,都要以轎子迎親。富貴的人家多為二十四人抬大轎,中等戶也要十六人抬,最貧的寒門小戶也須八人抬的小花轎。從轎子的大小便可以窺見娶親人家在當地的富貴貧賤和地位高低。

今日雖逢大雪天氣,但是那乘花轎在當地卻是堪稱一絕的,它既不是八人抬、十六人抬,亦非二十四人抬,而是三十二個杠夫抬著一乘紅緞面為底、綉有「百鳳朝陽」圖案的轎圍的大花轎。轎前有響器班子開路,後邊有十餘輛大馬車緊緊簇擁相隨!這種盛大而隆重的迎娶規模,在戰爭年代的昌瑞山區,多年來極為少見。所以,那一陣陣抑揚頓挫、有板有眼的嗩吶、簫管、琵琶的吹奏聲漸漸逼進平日岑寂的西溝村時,積滿了厚厚落雪的村街,早已擠滿了一堆堆一簇簇的人群!

「來了來了!」

「你看你瞧,還是人家老黃家的喜事辦得排場,三十二杠大花轎,誰能比得了呢?」

「唉,那是黃金仲的老兄弟結婚嘛,誰能跟他家比?」

「是呀是呀,如今有錢不如有勢,有勢不如有權!人家現在是八路軍的部長!嘿,好大的官呢!」

「就是嘛,黃大麻子如今不但有權有勢,還有錢呢!自從他這次隨部隊回到馬蘭峪,不知為何突然大發一筆橫財,真是人走時氣馬走膘呀!越富越添膘!」

「哼,他那個財呀,我看發得不地道,遲早遲晚也倒霉的!」

「咦,黃金仲是八路,他能發什麼不義之財呢?莫非他就不怕軍法和黨紀嗎?」

「呸,這年頭,兵荒馬亂,什麼法不法的?我看只要有顆賊膽子,咱也能發財!」

在村街上遠遠圍觀那乘迎親花轎抬進村街的百姓們,都在七嘴八舌地竊竊私議著。這些人中有人羨慕黃家的排場,有人鄙夷地挖苦,也有人恨恨地低聲咒罵。但是,那身材高大、穿著八路軍綠色大氅的黃金仲,騎在一匹馬上興沖沖地在迎親的隊伍中策馬前行,是根本不會聽到那些低聲私語的。

「諸位諸位,都往院子里請!」當花轎被人們簇擁著來到黃家那新蓋了三間大瓦房的院套里時,從馬上跳下來的黃金仲以主人的身份大嚷大叫地往院宅里讓著四里八村趕來喝喜酒的客人們。在這些冒雪趕來祝賀的客人中,大多是一些區、村幹部們。他們向黃金仲打著哈哈賀喜、塞紅包。黃金仲不斷地拱手抱拳,說著一些感激的話。一時間,黃家大院里人頭攢動,喜氣盈盈。

一陣嘩嘩剝剝的喜鞭點響以後,新娘與新郎在正房裡拜過天地。院子里熙來攘往的人群中,不時有幾個穿上新襖的娃子在穿來跑去地嬉鬧,他們的口裡不停地念著喜歌兒:「月亮月亮,光照東牆。黃家的媳婦好嫁妝。金坡箱,銀皮箱,虎皮椅子象牙床。錠兒粉,棒兒香,棉花胭脂二百張,你說漂亮不漂亮……」

拜過天地以後,黃家在東西兩座廂房裡大排筵宴。這場婚事的主辦人——敵工部長黃金仲,當然就是這婚宴酒席上最受歡迎的人,也是最活躍的人。他先是挨桌依次為賓客敬酒,後來被客人拉來拽去,盛情難卻,不得不坐在席間與賓客碰杯划拳。

「來呀,黃部長,俺是初次與您喝酒,今日非得喝個痛快!」與黃金仲同席的是新娘的娘家來客、八區的區小隊長張森。他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健壯小夥子,性情粗獷豪爽,在抗戰中也是個敢沖敢殺的人。當年他帶領區小隊在昌瑞山附近的山林中打游擊,立下了不少功勞。今天張森得以與十五軍分區有名的敵工部長黃部長相識,真是大有相見恨晚之感慨。

張森幾杯酒下肚,臉膛漲得通紅。他起來拍拍身邊幾個區小隊成員們的肩頭說:「你們不是時常向我打聽有關黃部長的事嗎?不錯,黃部長大智大勇,獨膽英雄,在咱們地面上可稱得上是個傳奇人物!今日你們也見識了,他果然是個好漢!從今以後,大傢伙都像我一樣,凡事聽他黃部長的指揮!他說東是東,說西是西,誰也不許違逆黃部長的話,可都聽清了!」

「那是自然,誰敢不聽黃部長的呢?」幾個區小隊員見張森如此崇拜黃金仲,都齊聲附和。

「都是好樣的!張森,你是強將手下無孬兵,來呀,乾杯!」黃金仲舉杯豪飲。在此之前,黃金仲也知道以張森為首的八區區小隊,在薊縣一帶打得機智勇猛,是一股不可忽視的抗日力量。在觥籌交錯間,黃金仲發現張森和他的區小隊十幾位戰士對他都有一種崇拜感,心裡暗暗高興起來。「這支區小隊是一股可以利用的力量呀!」黃金仲在心裡這樣自言自語,面對著頻頻向他舉杯敬酒的精壯小夥子們,黃金仲的思緒紛亂,不由回想起兩天前他在黃松峪王紹義家裡的那次密談……

那天夜深人民靜的時候,當黃金仲騎一匹快馬趕到黃松峪,推開了王家虛掩的房門。早已預先得知黃金仲來訪的消息,在自家的西廂房裡等候他的王紹義,在昏黃的燈影里與黃金仲機密地交談著。他開口便焦灼萬狀地探問說:「邵司令的軍隊也該撒走了,可是到現在……」

黃金仲不吭聲。他點燃一支香煙,不慌不急地吸著,淡藍色的煙霧在他那雙高深莫測的眼睛前繚來繞去,為這位夤夜來訪者罩上了一層神秘。

王紹義見他不開口,繼續憂心仲仲地說道:「近一個多月,聽說雲一彪帶著他那個什麼小分隊,一直在馬蘭峪、裕大村、裕小村、定小村、東溝村、西溝村那一帶轉游,到處找百姓談話調查,想追查咱哥們盜景陵地宮的事兒!搞得人心惶惶呀!可是我笑雲一彪這個人太蠢了,這一帶可是你黃部長的地盤,又有邵司令的兵馬在馬蘭峪的陵上駐著,我就不相信哪個不要腦袋的人,敢胡說八道?再說,這些村裡有許多人都跟著咱們參與了盜陵,誰沒有得到實惠和好處?誰不怕犯法,將來擔個挖墳掘墓的惡名?那些參加了盜景陵的人,自然誰也不會開口的,那些沒有參加的根本不知道咱們的活動。雲一彪他們就是挨家逐戶捉人審問,也是得不到半點消息的!黃部長,話雖然這麼說,可是我心裡卻總是不消停……」

「你怕什麼呀?」黃金仲忽然張開大嘴,噴吐出一股濃濃的煙霧。在王紹義看來,黃金仲像一隻巨大的蟒蛇正在吐著毒芯子,在暗夜裡看來有些怕人。黃金仲嘎聲嘎氣地冷笑:「你是怕雲一彪嗎?哼,我黃某人壓根就不懼他。剛才你已經說了,馬蘭峪這一帶是咱哥們的一畝三分地,他姓雲的想在這裡搞到咱哥們盜陵的線索,那不是白日做夢嗎?不錯,從雲一彪他們那個小分隊來到馬蘭峪那天起,就已經懷疑是附近村子裡有人參與了作案,甚至對我姓黃的也有了懷疑!可是你根本就不必怕,到了現在我們還不是好好地坐在這裡?」

王紹義意識到不該在黃金仲這樣的人面前說軟話,急忙振作起精神來,倏然間又露出了當胡匪的凶煞之相,用手將小炕桌「叭」地一拍,震得壺碗鏘然跳動。他色厲內荏地說道:「我怕他雲一彪?怕他什麼小分隊?黃部長哎,咱可不是吹大氣,當年我跟馬福田拉大排、準備盜馬蘭峪乾隆皇帝的裕陵那一陣子,連孫殿英和譚溫江我都不怕!……」王紹義虛張聲勢地海吹神侃了一陣,很快又將話題一轉,說:「黃部長,我哪裡是怕,我心裡是急喲!現在不光我,大傢伙可全都盼望著邵司令那一個營的守兵早一天從馬蘭峪的清東陵撤走。而後咱哥們才好再大幹一場,只是不知……」

「你別急,心急吃不得熱豆腐,邵司令的一營兵到底啥時候撤走,老實講,不但我不知道,邵司令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上面研究決定的,軍令如山呀,讓他啥時候來就啥時來,讓他啥時候撤他就啥時候撤。」燈光在黃金仲那張馬形的長臉上不安的地跳動,映照得黃金仲臉上斑點點的麻坑清晰可數。他鄭重其事地對企圖從他這口中得到有關邵子甫消息的王紹義說:「不過,我今晚可以向你透露個機密。邵司令的一營兵只是暫時駐防,不會在馬蘭峪久留的。我已經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只要國民黨的軍隊進攻冀東,那麼邵司令的軍隊必須馬上拉上前線。目前是內戰將起的形勢!我們共產黨的正規軍的主要任務當然是和國民黨打仗嘛,怎麼可能老是在地方上看守陵墓呢?」

王紹義被黃金仲的幾句話撩拔起心頭的慾火。他更加堅信邵子甫派來馬蘭峪守衛清東陵的軍隊,很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即可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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