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黃金仲的風流往事

時光倒流十年。

那是一個春意融融的傍晚。西溝村外一片綠蔭濃濃的蘋果園裡,一位剛滿十六歲的妙齡少女輕輕地分開枝葉繁茂的蘋果枝椏,一雙嫵媚的俊眼透過參差的葉片朝前望去。山間小路上,隨著和煦的晚風飄來一陣男人的歌聲。她遠遠地望見一個魁梧的小夥子,趕著一輛吱吱作響的破騾子車,沿著山間小路駛來。那膀闊腰圓、頭戴一頂破草帽的青年後生坐在車轅上,揮動手中的長鞭,不住地用鞭梢在空中打著脆響,粗聲大嗓地哼唱一支不知什麼名字的歌曲:

清淺池塘鴛鴦戲水,

團圓美滿今朝最美。

浮雲飄散明月照人,

紅裳翠蓋並蒂蓮開。

從果枝叢里向車道上偷偷窺望的村姑,生得白白凈凈,柳眉大眼,兩頰泛起少女懷春的紅暈,越加顯得嬌媚可人。她姓高,是西溝村老長工高駝子的獨生女兒,乳名單字珍兒。故而她長大成人後,村中人便昵稱她為:高珍兒!

現在,高珍兒又在自家的果園裡與父親高駝子在為蘋果樹澆水、打枝。當天邊現出晚霞的時候,幹了一天活的高珍兒累得腰酸腿麻。恰好就在這時,山路上忽然傳來了她所熟悉的歌聲。那男人所唱的歌曲雖然有些跑調,粗聲大嗓,高一聲低一聲,有些不倫不類,可是在高珍兒聽來卻比戲匣子(留聲機)里放的唱片還過癮。高珍兒之所以對趕騾子車的青年後生感到極大的興趣,與其說喜歡他那五音不全、陰陽怪氣的歌,不如說是內心裡垂青他這個人。說起那越來越近的趕車人,就連高珍兒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喜歡他。那個趕車的人名叫黃金仲,與高珍兒是同村人。高珍兒喜歡黃金仲什麼呢?是他那因為從小生天花而落滿黑麻坑的長臉嗎?還是他那只有一位寡居的老母、房舍破敗的家呢?顯然全不是。姑娘的心思真是讓人鬧不明白。在她父親高駝子看來,自己如花似玉的寶貝閨女完全是由於黃金仲的挑逗引誘才上了當,瞎了眼。在村鄰們眼裡,這根本不般配的醜男靚女之間的相互吸引,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惡作劇。然而,高珍兒不管老父高駝子怎麼罵、鄰居如何在她的背後戳脊樑,依然我行我素,每日見不到那人高馬大的黃金仲就感到心裡發慌。

高珍兒自然不會喜歡黃金仲那張馬型長臉上的黑麻點,她喜歡的是黃金仲那粗野果敢、生死不懼的男子漢性格,還有黃金仲待她的幾分柔情和幾分溫存!「王八瞅綠豆,瞧對眼了!」高駝子甚至會用這樣刻薄的話來挖苦執迷不悟、墜入情網而不能自拔的獨生女兒。儘管只要一提起黃金仲,高駝子就會氣憤得怒罵,可是高珍兒卻仍舊對黃金仲痴情不改。

雙雙對對恩恩愛愛,

這軟風兒向著好花吹,

柔情蜜意滿人間。

趕車人在空中甩了個脆響,破騾子車已經來到了蘋果園。早在果枝里望眼欲穿的高珍兒這時一躍而出,令坐在騾子車轅板上哼唱小曲的黃金仲吃了一驚。他見了俏美可人的高珍兒,登時眼睛一亮,慌忙吆喝住騾子,從車上跳下來,上前一把抓住高珍兒的手,說:「珍兒,想死我了!真沒想到你能在路邊等我……」

高珍兒一把將粗魯的黃金仲推開,嗔怪地說道:「你到薊縣趕集為啥事前不告訴我?小心眼,你莫非怕我求你捎東西?」

黃金仲連連叫苦說:「我的好珍兒呢!我又怎麼不想喊上你同去薊縣趕集?只是怕你那駝子老爹不肯答應。珍兒,你也太小瞧人了。我黃金仲雖是窮得叮噹響,可是有了錢也忘不了給你花!瞧,俺從集上給你捎回來了個啥?」

高珍兒定神一看,只見黃金仲從褡褳內如變戲法般地取出一個小紙包,當著她的面前「唰」地一抖,原來是一塊白底粉花的小布頭。那塊色澤艷麗的小花布,立刻引得高珍兒兩眼發亮,高興得欣喜若狂起來。不料,就在高珍兒滿心歡喜地將黃金仲從城裡為她買來的花布接過來時,身後忽然炸雷般地響起一個老漢的怒喝聲:「住手!你這好貪便宜的孩子,不許收人家的東西!」

高珍兒伸出的手哆嗦了一下,急忙縮了回來。黃金仲也吃驚地抬起頭來,看見從參差的果枝叢後面氣洶洶地衝出一個駝背老漢來,多皺的臉上布滿了慍怒,手中緊緊攥著一把鎬頭。來人正是高駝子。

渾身泥巴的高駝子憤怒地將鎬頭高高地舉起來,指著躲躲閃閃的黃金仲罵道:「姓黃的,快收起你那不幹凈的東西!俺養的閨女買得起花布,誰稀罕你的?老子早已告訴你百次千次,不許打俺閨女的歪主意!還不快給俺滾?如果日後再見你纏著俺的珍兒,我高駝子認得你,俺的鎬頭可不認得你。到那時我讓你腦袋開花,呸,還不快滾!」

「你……」黃金仲又氣又恨,方才滿心的喜悅被這不通人情的高駝子一頓臭罵,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滾,快給我滾!」高駝子不顧女兒高珍兒的勸說,再次將鎬頭舉了起來。氣得臉面發白的黃金仲,見無法得到高駝子的諒解,戀戀地瞟了高珍兒一眼,氣咻咻地跳上那輛吱吱作響的破騾車,狠抽了幾鞭子,趕車進村了。

這天夜裡,高珍兒躲在她家那間小屋裡,伏在枕頭上嚶嚶地悲泣著。她哭她的親媽死得早,如今落到這性情古怪的駝子老爹手裡,連戀愛的自由也沒有。

「珍兒,你休要哭鬧,你該知道爹的心!」高駝子雖然在盛怒之下將女兒劈頭蓋腦地臭罵了一頓,但看見獨生女兒在家裡哭得悲悲切切,想起她親媽死得早,心不由得軟了下來。高駝子勸道:「古來就講女大當嫁,當爹的自然也知道,早晚有將你嫁出去的一天。可是,我說啥也不准你嫁給黃金仲,為啥?你一朵鮮花無論如何也不能插在他那牛糞上呀!」

高珍兒哭得淚珠婆娑,苦苦相求說:「爹,我知道你討厭黃金仲那一臉黑麻子,可那也不能怪他呀!臉上的麻點是生天花落下的,只要他能待我好,我情願不計較人長得丑!再說,您也不該嫌他家窮。我相中黃金仲,就是因為他有見識,有膽量,有頭腦,遲早有一天會發達的!」

「胡說,你這個不知廉恥的東西,沒出息的孩子!」高駝子氣得渾身發抖,跳著腳破口大罵高珍兒:「呸,虧你說得出口,我就不信他姓黃的日後能有什麼出息?老實告訴你,我不是討厭黃金仲那臉大麻子,也不是嫌棄他家裡窮!我是相不中黃金仲的人品。他在村裡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時常勾引良家婦女,做盡了偷雞摸狗的混帳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不想你嫁給黃金仲,是怕你將來跟了這種人會吃苦受罪!」

高珍兒見高駝子罵不絕口,情知無法勸轉,伏在枕頭上越發哭個沒完……

月上柳梢頭。

又一個溫馨的夏夜,西溝村萬籟寂靜。村邊一條潺潺流動的清澈小河邊,倒映著一對親昵依偎的青年男女的身影。遠方蛙聲如鼓,近處綠柳迎風。在河邊那片綠茸茸的草地上,黃金仲正與痴情的高珍兒告別。第二天一清早,黃金仲就將告別生他養他的西溝村,到數十里外的華北採金公司的湯泉金礦去當護礦警察了。

「珍兒,你要知道,我這次到湯泉金礦去當礦警,可就是為了你呀!」黃金仲將含情脈脈的高珍兒攬在懷裡,手托她的粉腮,動情地說道:「在咱們西溝村裡,你是一朵可望不可及的花!我有心想摘下這朵花,可是你爹他不肯。為啥?還不是因為我黃金仲沒本事嗎?我已經看出了你爹的心思,要想名正言順地娶你為妻,靠在村裡鋤鋤地、放放牲口是沒指望的。我到金礦上當官差,腰包里有了錢,就不愁得不到你!」

「金仲哥,好男兒志在四方,你放心大膽地闖吧!」高珍兒緊緊地倒在黃金仲寬坦的懷裡,一邊任他肆意輕薄,一邊說道:「我這一輩子最看重男人的膽識心性,一個男人如果沒有膽量就做不成大事情。金仲哥,你到外邊闖吧,我在家裡等著你。海枯石爛,我的心……」

黃金仲的一張大嘴吻住了高珍兒傾吐衷腸的櫻桃小嘴,兩個走火入魔的男女忘乎所以,在草灘上放肆地滾了起來……

「珍兒!珍兒!我的珍兒,你在哪裡?」就在黃金仲和高珍兒忘乎所以的時候,驀然間聽到西溝村內傳來高駝子那聲嘶力竭的叫喊聲。高駝子愈來愈近的叫喊聲嚇醒了草地上一對偷情男女的好夢。黃金仲驚恐萬狀,從草地上霍地跳起,也顧不上穿好衣褲,就手忙腳亂地趟過那條沒膝深的小河,連滾帶爬地鑽進了河對岸的一片香瓜地里,倏然間不見了蹤影。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高駝子手攥著一支打狗棒氣喘吁吁地跑到河邊時,早已不見了他急於想逮到的黃金仲,草地上只有被他的氣勢嚇癱了的高珍兒,披頭散髮地跪在地上發抖。

「姓黃的,我操你八輩祖宗!」看到高珍兒這副狼狽的模樣,高駝子早已明白方才草地上發生了什麼事。他舉著打狗棒劈頭朝高珍兒打來,可猛聽到寶貝閨女凄慘求饒的哭聲,心裡登時又軟了,終究沒捨得打。但是高駝子心頭的火氣並沒有消,他揮動著手裡的那根打狗棒,張口大罵了好一陣。見已找不到黃金仲,頭腦才漸漸變得冷靜下來。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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