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折衝樽俎 1、天地英雄

霸上,黎明時分。大帳外,一百名百里挑一的騎士列隊完畢,等待劉邦出發的號令。這支隊伍由樊噲、夏侯嬰和劉邦另外兩名親信幹將紀信、靳強率領。這一行兇多吉少,險象環生,所以每個人都神色凝重,深感肩負的責任重大,大帳前瀰漫著一片肅殺的氣氛。

劉邦手下的文臣武將紛紛趕來為他送行,在大帳門前排成長長的兩行。在眾人的矚目之下,劉邦在呂公、呂雉、劉交、盧綰、張良的陪同下出現了。讓大家感到意外的是,劉邦自己卻表現得很輕鬆,似乎就是去赴一場普通的宴會,面帶笑容,與身邊的劉交、盧綰說笑著。

看到大家都在等候自己,劉邦一拱手,道:「煩勞各位了!大家不必為我擔心,我岳父已經為我卜過一卦,此行會有貴人相助,有驚無險,一定能平安歸來。等我回來之後,再擺下酒宴,與諸位不醉不歸!」劉邦聲如洪鐘,豪情滿懷,佇立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儼然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眾人都被他的勇氣和臨危不亂的從容氣魄所感染,異口同聲地說:「恭候大王歸來!」

呂公倒是真的給劉邦卜過一卦,但劉邦並不是因為卦象大吉大利才這麼有底氣。他很清楚,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頭,自己必須保持最大限度的鎮定,作為霸上十萬之眾的靈魂,如果他亂了方寸,這支大軍就會不戰自潰。而且,自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能考慮的問題都考慮了,能採取的措施都採取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人力所不能及了,只能交給上天。劉邦異於常人的心理素質此刻表現得淋漓盡致。

劉邦的英雄氣概讓呂雉的好感油然而生,過去種種的不愉快暫且拋在了腦後,她走到劉邦面前,溫柔地為他撫平胸前的衣襟,低聲說:「凡事小心,我會為你祈禱的!」

平時潑辣、強悍的呂雉突然變得柔情似水,讓劉邦很不適應,詫異地問道:「娥姁……」他其實是想問:「你這是怎麼了?」但面對呂雉愛意盈盈的眼神,又覺得這種時候問這種話有點不合時宜,索性將呂雉一把摟在懷裡,在她的臉蛋上重重地親了一口,在場的人發出一陣鬨笑聲。呂雉臉頰緋紅,連忙推開劉邦,跑到了一邊。

劉邦哈哈大笑著向自己的馬車走去。他和張良同乘一車,樊噲、夏侯嬰、紀信、靳強帶領一百名騎士前後保護,將馬車夾在中間。為了安全,車的四周安裝了堅固的護板和車頂,構成了一個封閉的車廂,和呂雉引誘虞姬乘坐的牛車外形相似。坐進車裡的那一剎那,劉邦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其他人看不見,只有車中的張良看到了,笑問道:「大王,您不是不緊張嗎?」

劉邦瞪了他一眼,說:「我又不是豬,能不緊張嗎?」

呂雉躲在角落裡目送著劉邦的車隊離開,眼看著一行人已經沒有了蹤影,正要轉身回寢帳陪伴虞姬,忽然看到呂公躲在一個帳篷的後面,跟一名軍官低聲交談著。呂雉心中起疑,徑直走了過去,軍官發現呂雉朝自己走來,連忙行禮,呂公不慌不忙,泰然地對呂雉說:「這位是我江湖上的老朋友了,劉季起兵反秦後不久就投靠了他,現在已經是軍中的將領了!」

呂雉向軍官點點頭,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呂公向軍官擺擺手,示意他離開,回頭對呂雉道:「你不要擔心劉季的安危,我都安排好了,不說有十分的把握,起碼有個七八分。」呂雉見父親不願意細說,也就不再追問,返回了自己的寢帳。

虞姬正在帳中等候呂雉。她一早醒來,發現呂雉已經出去了,帳中只留下自己一個人,穿戴好之後,虞姬想出去尋找呂雉,向她告辭,返回鴻門。自己連招呼都沒跟項羽打,就徹夜未歸,「大王不知道該有多擔心?」但門口的侍女將虞姬攔了回來,說她身體虛弱,外面天氣寒冷,擔心她著涼,讓她在帳中內心等候呂雉。

看到呂雉走進寢帳,虞姬連忙迎了上去,「姐姐,我要回去了,不然大王該發脾氣了!」

呂雉強作笑容,說:「妹妹,再歇息一下,你本來身子骨就弱,昨天又受了驚嚇,折騰那麼久,肯定很疲憊。早晨天冷,等中午暖和了我就送你回去。」

「可是……」虞姬還是有些猶豫。

「你不要擔心項王那裡,你姐夫一早就去鴻門了,他自然會向項王報平安的!」

「因為我的事情,還麻煩姐夫跑上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虞姬反倒覺得有些愧疚了。

呂雉尷尬地一笑,說:「他們男人有軍國大事要商量,我們女人不懂。來,姐姐剛學了一個軍中飲酒時玩的遊戲,我來教你!」

「好啊!」虞姬又像一個小孩子一樣高興起來。她知道劉邦去鴻門向項羽報信了,心完全放了下來,全神貫注地跟呂雉玩起了遊戲。外面形勢的風起雲湧她毫不知情,身在暴風眼中的她反倒最逍遙,不知這是一種幸福,還是悲哀!

曹無傷知道劉邦要去鴻門與項羽消除誤會的時候,腦袋立刻就大了。如果劉、項之間彌合了嫌隙,自己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他從眼前的種種跡象判斷,劉邦應該是知道了項羽要出兵攻打霸上的消息,但對自己告密和做內應的事情還不知情。

「現在該怎麼辦?」那名一直參與謀劃的親信問道。

曹無傷的眼睛裡露出兩道凶光,「你確定劉季只帶一百人去鴻門?」

「我親耳聽到的,他交代樊噲說人數不能太多,一百人左右。」

「好!你去把軍中最可靠的兄弟召集起來,組成一支五百人的奇兵,全部換上便裝。由你親自帶隊,在霸上到鴻門的路上埋伏起來,截殺劉季。劉季一死,劉、項兩家的仇怨就解不開了,到時候難免一戰,我們的計畫就算成功了!劉季,項羽那個匹夫殺不了你,那就只能由我出手了。」

「那我去辦事了。主公,您要小心!」親信掉頭出去,留下曹無傷獨自待在帳中。他不自覺地握緊了佩劍的劍柄,成敗就在一線之間,贏了,就是錦繡前程;輸了,就是萬劫不復。

劉邦的車隊在白雪皚皚的大地上馳騁,天高地遠、大雪茫茫,這支人馬成了寥廓天地間的一道風景。起初,兩個人都沉默著沒有說話,後來車輪碾過一塊石頭,車廂顛簸了一下,兩個人的腦袋撞到了一起,彼此揉著額頭,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車廂里沉悶、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劉邦道:「子房,當初我們在投靠楚王景駒的路上相識,景駒被項梁擊敗,我們又一起轉投項梁。那時,你還是我的廄將(軍馬科科長),後來,你追隨韓王成,做了他的司徒,去復興韓國。我西征途中,你說服韓王成支持我進軍關中,又到我身邊為我出謀劃策。這次要不是你在項羽身邊有項伯這條生死攸關的人脈,我恐怕要在睡夢中被項羽砍下腦袋了。這真是緣分啊!是上天要你來幫助我。如果這次我能躲過一劫,你就留在我的身邊吧!我們共創大業,同享富貴!」

見張良低頭不說話,劉邦大方地擺擺手,說:「你是韓國貴族,一心復國。人各有志,我不會勉強你的!但你的大恩大德我會永遠銘記在心,一定要設法報答!」

張良道:「大王是天授之人,前途不可限量!子房一生的願望就是輔佐帝王,成就一番名垂青史的功業,如何不想留在大王身邊呢?只是復興韓國的使命還沒有完成,等我助韓王重建韓國之後,一定會回到大王身邊,聽憑差遣。」

張良還有一層心思,只是沒有說出來。同患難未必能共富貴,面對劉邦,他有一種感覺:一旦劉邦坐穩了江山,開國功臣未必會有好結果!但這是一種莫名的知覺,說不出什麼理由來,卻又讓人篤信不疑。這也是讓張良猶豫著不肯歸附劉邦的原因之一,雖然劉邦的人格魅力像磁鐵一樣吸引著他。儘管韓王成看上去沒有劉邦這樣的帝王氣魄,但他讓人感到安全,沒有威脅。

劉邦忽然問道:「你總說我是『天授之人』,有什麼根據啊?不會又是什麼面相大富大貴、頭頂有帝王氣之類故弄玄虛的話吧?」

張良笑道:「當然不是,大王既然是天授之人,我哪敢用這種蠱惑山野村夫的話來敷衍大王呢?我熟讀無名老人傳授的《太公兵法》。這本書總結古往今來的成敗得失,教給人們避禍求福、奪取和治理天下的道理。書中的要義是要人們拋棄仁義道德這些沒用的東西,『獨任清虛』、以卑弱取勝。掌握了這套『君人南面之術』,就可以做帝王師。我曾跟不同的人談起其中的奧義,但能夠領悟個中真諦的人卻寥寥無幾。包括韓王成在內,都是不得要領,只有大王,一聽就懂,而且能夠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我說大王是天授之人,正是基於此。傳授《太公兵法》的人如果是帝王師,那大王不正是天賦異稟的帝王嗎?」

劉邦感慨地說:「你我都有『任俠』之風,在江湖中混跡多年,有著相同的人生閱歷,所以你我才心有靈犀,不言自明。《太公兵法》這部奇書看來只有我們這樣的人才能讀懂啊!不管是錦衣玉食的貴族,還是老實本分的良家子弟,都領悟不了書中的真諦,掌握不了這套『君人南面之術』。在這群雄並起、豪傑角力、權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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