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 梅真同他們 第三幕

〔幕下〕第三幕出台人物(按出台先後)

文娟李二太太:李瓊張愛珠文琪榮升二少爺:文靖初由大學校畢業已在南方工廠供職一年的少年文霞梅真地點:三小姐四小姐共用的書房時間:與第二幕同日,下午四點鐘後同一個房間,早上紛亂的情形又歸恬靜。屋子已被梅真同文琪收拾得成所謂未來派的吃煙室。牆上掛著新派畫,旁邊有一個比較怪誕的新畫屏風。矮凳同靠墊同其他沙發、椅子分成幾組,每組有他中心的小茶几,高的,矮的,有紅木的,有雕漆的,圓的同方的。傢具顯然由家中別處搬來,茶几上最主要的擺設是小盞紗燈同煙碟。書架上窗子前均有一種小小點綴。最醒目的是並排的紅蠟燭。近來女孩子們對於宴會顯然受西洋美術的影響,花費她們的心思在這種地方。

幕開時天還沒有黑,陽光已經有限,屋中似乎已帶點模糊。大小姐文娟坐在一張小几前反覆看一封短短的信。

娟:(自語)這真叫人生氣!今早的事,我還沒有提出,他反如此給我為難!這真怪了,說得好好的他來,現在臨時又說不能早來!這簡直是欺侮我!(皺眉苦思)今晚他還要找我說話,不知要說什麼?……

難道要同我提起梅真?(不耐煩地起立去打電話)喂,東局五三四〇,哪兒?喂,唐先生在家么?我李宅,李小姐請他說話……(伸頭到處看有沒有人)……喂,元瀾呀?我是娟,對了……你的信收到了,我不懂!幹嗎今晚不早來跳舞?為什麼你愈早來,愈會妨礙我的愉快?怎麼這算是為我打算!什麼?晚上再說?這樣你不是有點鬧彆扭,多存心給人不高興?……人……人家好意請你……你自己知道對不起人,那就不要這樣,不好么?你沒有法子?為什麼沒有法子?晚上還是不早來呀?

那……那隨你。(生氣地將電話掛上,伏在桌上哭,又擦擦眼淚欲起又怔著)

媽媽(李瓊)走進屋子,望見文娟哭驚訝地退卻,又換個主意仍然進來。

瓊:(裝作未見娟哭)這屋子安排得倒挺有意思!

〔娟低頭拭淚不答。〕瓊:(仍裝作未見)到底是你們年輕人會弄……

〔娟仍不語。〕瓊:娟娟,這趟二弟回來你看是不是比去年頭顯著胖一點?(望見娟不語)我真想不到他在工廠里生活那麼苦,倒吃胖了,這倒給我這做父母的一個好教訓。我自己尋常很以為我沒有嬌養過孩子,就現在看來我還應該讓你們孩子苦點才好!(偷看文娟,見她沒有動靜)你看,你們這宴會,雖然夠不上說奢侈,也就算是頭等幸福。這年頭挨餓的不算,多數又多數的人是吃不得飽的,這個有時使我很感到你們的幸福倒有點像是罪過!(見到娟總不答應,決然走到她背後拍著她)娟娟,怎麼了?熱鬧的時候又幹嗎生氣?

娟:(哽聲憤憤地)誰……誰願意生氣?!

瓊:娟,媽看年輕的時光里不值得拿去生氣的!昨晚上,我聽你睡得挺晚,今晚你們一定會玩到更晚,小心明天又鬧頭痛!

〔娟索性哭起來。〕瓊:別哭,別哭,回頭眼睛哭紅了不好看,到底什麼事,能告訴我嗎?

娟:(氣憤地抬頭)元瀾今晚要丟我的面子!他,他說他不能早來,要等很晚才到,吃飯的時候人家一定會奇怪的,並且媽不是答應仲維同老四今晚上宣布他們的婚約嗎?

瓊:元瀾早來晚來又有什麼關係?

娟:怎麼沒有關係?!並且,我告訴媽吧,梅真太可惡了!

瓊:(一驚)梅真怎麼了?

娟:怎麼了?!媽想吧!一直從元瀾回來後,她總是那麼妖精似的在客人面前討好,今早上我進這屋子正看見她對元瀾不知哭什麼!元瀾竟然親熱地拿手搭在她背上,低聲細語地在那兒安慰她!我早就告訴媽,梅真要不得!

瓊:(稍稍思索一下)在你們新派人的舉動里,這個也算不得什麼了不得的事!這也不能單怪梅真。(用勸告口氣)我看娟娟,你若是很生氣元瀾,你們那婚約盡可以「吹」了,別盡著同元瀾生氣下去,好又不好,吹又不吹地僵著!婚姻的事不能勉強的,你得有個決心才好。

娟:他,他蹈了人,我怎麼不生氣!

瓊:他要真不好,你生他的氣,又有什麼用?還不如大家客客氣氣地把話說開了,解除了這幾年口頭上的婚約,大家自由。

娟:這可便宜了他!

瓊:這叫什麼話,娟?你這樣看法好像拿婚姻來同人賭氣,也不顧自己的幸福!這是何苦來?你要不喜歡他,或是你覺得他對不起你,那你們只好把從前那事吹了,你應該為自己幸福打算。

娟:這樣他可要得意了!他自己素來不夠誠意,「蹓」夠了人家,現在我要提出吹了婚約的話,他便可以推在我身上說是我蹈了他!

瓊:什麼是誰「蹓」了誰!如果合不來,事情應該早點解決,我看,婚姻的事很重大,不是可以隨便來鬧意氣的。你想想看,早點決定同我說。你知道,我多擔心你這事!

娟:那麼,梅真怎麼樣?她這樣可惡,您也不管嗎?

瓊:梅真的事我得另外問問她,我還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些什麼不應該的事。

娟:我不是告訴您了么,她對元瀾討好,今早我親眼看到他們兩人在這屋子裡要好得了不得樣子……

瓊:這事我看來還是你自己決定,如果你不滿元瀾對你的態度,你就早點同他說,以後你們的關係只算是朋友,從前的不必提起,其他的事根本就不要去管它了。

娟:您盡在我同元瀾的關係一點上說,梅真這樣可惡荒唐,您就不提!

瓊:老實說,娟,這怎樣又好算梅真的荒唐可惡呢?這事本該是元瀾負點責!現在男女的事情都是自己自由的,我們又怎樣好去禁止誰同誰「討好」?

娟:好,我現在連個丫頭都不如了!隨便讓她給侮辱了,我只好吞聲下氣地去同朋友解除婚約!我反正只怪自己沒有嬤,命不好……

瓊:娟,你不能對我這樣說話!(起立)我自認待你一百分的真心。你自小就為著你的奶奶總不聽我的話,同我種種為難,我對你總是很耐煩的。今天你這麼大了,自己該有個是非的判別力!據我的觀察,你始終就不很喜歡元瀾的,我真不懂你為什麼不明白地表示出來?偏這樣老生氣幹嗎?

娟:誰說過我不喜歡元瀾?

瓊:我說據我的觀察。我也知道你很曉得他學問好,人品好,不過婚姻不靠著這種客觀的條件。在性情上你們總那麼格格不入,這回元瀾由國外回來,你們兩人興趣越隔越遠……

娟:反正訂婚的事又不是我的主張!本來是他們家提的不是;現在他又變心了,叫我就這樣便宜了他,我可沒有那麼好人!

瓊:娟,這是何苦來呢?

娟:我不知道!(生氣地起立)我就知道,我要想得出一個法子,我一定要收拾收拾梅真,才出得了我這口氣。我恨透了梅真!當時我就疑心元瀾有點迷戀她。

瓊:你早知道了,為什麼你答應同元瀾訂婚?

娟:就是因為我不能讓梅真破壞我同元瀾的事!

瓊:娟,你這事真叫我著急,你這樣的脾氣只有給自己苦惱,你不該事事都這樣賭氣似的來!

娟:事事都迫著我賭氣哩!這梅真簡直能把我氣死,一天到晚老像反抗著我。明明是丫頭而偏不服!本來她做丫頭又不是我給賣掉的,也不是我給買來的,她對我總是那麼一股子恨。

瓊:她這點子恨也許有一點,可是你能怪得她么?記得當時奶奶在時你怎樣地壓迫她,怎樣地使她的念書問題變得格外複雜?當時她歲數還小,沒有怎樣氣,現時她常常憤慨她的身世,懷恨她的境遇感到不平……不過她那一點恨也不儘是恨你……

娟:我又怎樣地壓迫她?她念書不念書怎麼又是我負責?

瓊:當然我是最應該負責的人,不過當時她是你奶奶主張買來的,又交給我管,一開頭我就知道不好辦,過去的事本來不必去提它,不過你既然問我,我也索性同你說開,當時我主張送她到學堂念書,就是準備收她做乾女兒,省得委屈她以後的日子。我想她那麼聰明,書總會念得好。誰知就為著她這聰明,同你一塊兒上學,功課常比你的好,你就老同她鬧,說她同你一塊上學,叫你不好看。弄到你奶奶同我大生氣,說我做後嬤的故意如此,叫你不好過。這樣以後我才把她同你姊妹們分開,處處看待她同看待你們有個不同,以示區別……

娟:奶奶當時也是好意,她是舊頭腦,她不過意人家笑話我同丫頭一起上學……那時二弟上的是另外一個學堂,三妹、四妹都沒有上學,就是我一人同梅真。

瓊:就為得這一點,我順從了你奶奶的意思,從此把梅真卻給委屈了!到了後來我不是把梅真同三妹、四妹也同送一個學堂,可是事事都成了習慣,她的事情地位一天比一天不好辦,現在更是愈來愈難為情了!老實說,我在李家做了十來年的舊式兒媳婦,事事都順從著大人的主意,我什麼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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