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 梅真同他們 第二幕

〔幕下〕第二幕出台人物(按出台先後)

老孫電燈工匠宋雄電料行掌柜(二十七八壯年人)

梅真李大太太李瓊夫嫂李文琪黃仲維榮升唐元瀾三小姐李文霞李文娟地點三小姐四小姐共用的書房時間過了兩天以後同一個書房過了兩天的早上。傢具一切全移動了一些位置,秩序顯然紛亂,所謂未來派的吃煙室尚在創造中,天下混沌,玄黃未定。地上有各種東西,牆邊放著小木梯架。小圓桌子推在台的一邊,微微偏左,上面放著幾副銅燭台,一些未插的紅蠟。一個很大的紙屏風上面畫了一些顏色鮮濃,而題材不甚明了的新派畫;沙發上堆著各種靠背,前面提另放著一張畫,也是怪誕叫人注目的作品。

幕開時,電燈工匠由梯子上下來,手裡拿著電線,身上佩著裝機械器具的口袋。宋雄背著手立著看電燈。

宋雄是由機器匠而升做年輕掌柜的人物,讀過點書,吃過許多苦,因為機會同自己會利用這機會的麻利處,卒成功地支持著一個小小專賣電料零件的鋪子。他的體格大方,眉目整齊,雖然在裝扮上顯然俗些。

頭髮梳得油光,身上短裝用的是黑色綢料,上身夾襖胸上挖出小口袋,金錶鏈由口袋上口牽到胸前扣襻上。椅上放著黑呢舊外衣,一條花圍巾,一副皮手套。

宋:飯廳里還要安一些燈,加兩個插銷。電線不夠了吧?

工匠:(看電線)剩不多了!我再回柜上拿一趟去!

宋:不用,不用,我給柜上打個電話,叫小徒弟送來。你先去飯廳安那些燈口子。

工匠:勞駕您告訴老張再給送把小改錐來,(把手裡改錐一晃)這把真不得使。(要走又回頭)我說掌柜的,今日我們還有兩處的「活」

答應人家要去的,這兒這事挺麻煩的,早上要完不了怎麼辦?(纏上剩下的電線)

宋:(揮手)你趕著做,中飯以前非完不行。我答應好這兒的二太太,不耽誤他們開飯。別處有活沒有活,我也不能管了!

工匠:掌柜的,您真是死心眼,這點活今日就自己來這一早上!

宋:老孫,我別處可以不死心眼,這李家的事,我可不能不死心眼!好!我打十四歲就跟這兒李家二爺在電燈廠里做事,沒有二爺,好!說不定我還在那倒霉地方磨著!二爺是個工程師,他把我找去到他那小試驗所里去學習,好,那二爺脾氣模樣就像這兒的三小姐,他可真是好人,今日太太還跟我提起,我們就說笑,我說,要是三小姐穿上二爺衣服,不仔細看,誰也以為是二爺。

工匠:那位高個子的小姐么?好,那小姐可有脾氣呀,今日就這一早上,我可就碰著一大堆釘子了。

宋:(笑)你說的管莫是大小姐!好,她可有脾氣!(低聲)她不是這位二太太生的。(急回頭看)得了,去你的吧,快做活,我可答應下中飯以前完事,你給我盡著做,我給你去打電話。

〔工匠下。宋拿起外衣圍巾要走,忽見耳機,又放下衣服走到書桌邊,拿起耳機,插入插銷試電話。〕宋:(頻回頭看看有沒有人)喂,東局五〇二七,喂,你老張呀?

我是掌柜的,我在李宅,喂,我說呀,老孫叫你再叫小徒弟騎車送點電線來,再帶一把好的改錐來,說是呢!他說他那一把不得使……誰知道?……老孫就那脾氣!我說呀,你給送一把來得了,什麼?哪家又來催?你就說今日柜上沒有人,抓不著工夫,那有什麼法子!好吧,再見啦。(望著門)

〔梅真捧銅蠟台入,放小圓桌上,望宋,宋急拔耳機走近梅。〕宋:(笑聲)梅姊您這兩日忙得可以的?(注視梅不動)

梅:倒挺熱鬧的,(由地下拿起擦銅油破布擦燭台,頻以口呵氣)

怎麼了,小宋你們還不趕著點,盡擺著下去,就要開飯了,飯廳里怎麼辦?說不定我可要挨說了!(看宋)

宋:(急)我可不能叫你挨說,我已經催著老孫趕著做,那老孫又偏嫌他那改錐不得使,我又打了電話到柜上要去,還要了電線,叫人騎車送來,這不都是趕著做么?

梅:只要中飯以前飯廳里能完事,我就不管了。你還不快去,瞧著點你那老孫?別因為他的改錐不得使,回頭叫人家都聽話。你可答應太太中飯以前准完事的!

宋:梅姊,你……你可……你可記得我上次提過的那話?

梅:(驚訝地)什麼話?噢,那個,得了,小宋,人家這兒忙得這樣子,你還說這些!

宋:你……你答應我到年底再說不是?……

梅:一年還沒有過完呢!我告訴你吧,小宋,我這個人沒有什麼用處,又儘是些脾氣,乾脆最好你別再來找我,別讓我耽擱你的事情……

宋:我,我就等著你回話……你一答應了,我就跟李太太說去。

梅:我就沒有回話給你。

宋:梅……梅姊,你別這樣子,我這兩年辛辛苦苦弄出這麼一個小電料行不容易,你得知道,我心裡就盼著那一天你肯跟我一塊過日子,我不能委屈你。

梅:得了,你別說了。

宋:我當時也知道你在這裡同小姐似的講究,讀的書還比我多,說不定你瞧不上我,可是現在,我也是個掌柜的,管他大或小,鋪子是我自己辦的,七八個夥計,(露出驕傲顏色)再怎樣,也用不著你動手再做粗的,我也能讓你享點福,貼貼實實過好日子,除非你願意幫著柜上管管賬簿,開開清單。

梅:(憐憫地)不是我不知道你能幹。三年的工夫你弄出那麼一個鋪子來,實在不容易!……

宋:(得意地,忸怩地)現在你知道了你可要來,我准不能叫你怎樣……我不能丟你的臉。

梅:(急)小宋,你可別這樣說,出嫁不是要體面的事,你說得這貧勁兒的!我告訴你什麼事都要心愿意才行,你就別再同我提這些事才好,我這個人於你不合適,回頭耽擱了你的事。

宋:我……我……我真心要你答應我。

梅:(苦笑)我知道你真心,可是單是你真心不行,我告訴你,我答應不出來!

宋:你,你管莫嫌我窮!我知道我的電料行還夠不上你正眼瞧的。

梅:(生氣)我告訴你別說得這麼貧!誰這麼勢利?我好意同你說,這種事得打心裡願意才行。我心裡沒有意思,我怎樣答應你?

宋:你……你,你不是不願意吧?(把頭弄得低低的,擔心地迸出這句疑問,又怕梅真回答他)

梅:(憐憫地)……不……不是不願意,是沒有這意思,根本沒有這意思!我這個人就這脾氣,我,我這個人不好,所以你就別找我最好,至少今天快別提這個了,我們這兒都忙,回頭耽誤了小姐們的事不好。

宋:(低頭弄上圍巾,至此嘆口氣圍在項上,披著青呢舊大衣由旁門出)好吧,我今日不再麻煩你了,可是年過完了你可還得給我一個回話。

〔宋下。〕梅:(看宋走出,自語)這傢伙!這死心眼真要命,用在我身上可真是冤透了,(呵銅器仍繼續擦)看他討厭又有點可憐!(嘆息)那心用在我身上,真冤!我是命里註定該吃苦,上吊,跳河的!怎麼做電料行的掌柜娘,(發憨笑)電料行的掌柜娘!(忽伏在桌上哭)

門開處大太太咳嗽著走入。她是個矮個子,五十來歲瘦小婦人,眼睛小小的到處張望,樣子既不莊嚴,說話也總像背地裡偷說的口氣。

梅:(驚訝地抬頭去後望,急急立起來)大太太是您,來看熱鬧?

這屋子還沒有收拾完呢。

大太:(望屏風)這是什麼東西——這怪裡怪氣的?

梅:就是屏風。

大太:什麼屏風這怪樣子?

梅:(笑笑)我也不知道。

大太:我看二太太真慣孩子,一個兩個大了都這麼瘋!二老爺又不在世了,誰能說他們!今天晚上請多少客,到底?

梅:我也不知道,反正都是幾位小姐的同學。

大太:(好奇地)在大客廳里跳舞嗎?

梅:(又好笑又不耐煩)對了!

大太:吃飯在哪兒呢?

梅:……(好笑)就在大飯廳里!

大太:坐得下那些人嗎?

梅:分三次吃,有不坐下的站著吃……

大太:什麼叫做新,我真不懂這些事,(提起這個那個地看)女孩子家瘋天倒地的交許多朋友,一會兒學生開會啦,請願啦,出去讓巡警打個半死半活的啦!一會兒又請朋友啦,跳舞啦,一對對男男女女這麼拉著摟著跳,多麼不好看呀?怪不得大老爺生氣常說二太太不好好管孩子!梅真,我告訴你,我們記住自己是個丫頭,別跟著她們學!趕明日好找婆家。

梅:(又好笑又生氣地逗大太太)您放心,我不會嫁的,我就在這兒家裡當一輩子老丫頭!

大太:(湊近了來,鬼鬼祟祟地)你不要著急,你過會兒來我院里,我給你想法子。(手比著)那天陳太太,人家還來同我打聽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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