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美元硬過人民幣-2

那房間並非專門幹事的地方,乃是平日里小姐們的起居之處,簡陋寒酸不用說,而且與隔壁的某個顧客盈門的電器商店相通。除此之外後面只有一間廚房,是密封的,油膩骯髒不堪。成寅無法設想他的朋友在鍋台灶具間冰涼的磁磚上與女人做愛,即便如此還得收高得不近情理的場地費,標準不下於四星級飯店裡的豪華套間。雖說嫖資由杭小華自己出,但也不能讓人家把他當成冤大頭來欺負。就是小姐本人也認為完全無此必要,就在卡間里解決不就完了?何苦要那麼鋪張浪費呢?她之所以開出一個天價不過是要阻止杭小華去別的地方。在她看來卡間里最好,既便宜方使,又因為空間窄小保暖不容易患上感冒。

他們接著討論安全問題。成寅問小姐有沒有套子?小姐說沒有。但沒有套子的情況並不能證明她不衛生,結論反而是相反的,因為「我們一般不和人家做愛,今天想做是喜歡你的這個朋友。」小姐說:「要是不相信我沒有病的話,戴套子也行。

出了門左拐向前五十米就有一家藥店,有套子賣。」問題在於:誰去買套子?小姐稱自己不便,因為與客人做愛是避著老闆娘的,她不允許,這樣進進出出老闆娘不會不問。另外自己也不好意思,你說一個大姑娘去買避孕套人家會怎麼看?以後叫她還怎麼做人?做愛可以,那是因為喜歡對方,可買套子,她的臉皮還沒有那麼厚。

讓客人自己去買套子那也說不過去。此間只有四個人,老闆娘自然不會去買了,因此唯有成寅是合適的人選。當然小姐也知道這樣一來委屈了他,因此她說:「我求求你啦,就算幫我一個忙!這是十塊錢,買套子足夠了,剩下的錢就不用給我了。」

小姐的手中突然就多出了一張紙幣,差一點沒戳到成寅的臉上。對後者來說這可真是一個考驗,雖然今天他皮條客是當定了,但也不至於下賤到去給妓女買避孕工具。

一瞬之間成宣回憶起自己畢竟也是大學畢業,即便落魄潦倒至此畢竟也是一個知識分子,偶爾客串一下皮條客那是沒有問題的,像真正的皮條客那樣徹底無我還是不行。成寅自尊的感情被刺激起來,斷然拒絕了小姐的要求:「你搞設搞錯啊?要我去給你買避孕套!」為報復這個侮辱了他的妓女成寅索性攪黃了她的生意。「這地方有問題,太不正規了,不衛生也不安全,我們還是換地方吧。」他對杭小華說。

後者於是起身,整理好衣服跟著他出來了,將一臉沮喪的小姐留在卡間里。雖說沒有干成,杭小華總算摸了幾把。此外他還得到了小姐的一個拷機號碼,被臨時寫在一截手紙上面。這截手紙此刻被杭小華緊緊地攥在手心裡。

成寅、杭小華走出金邊,外面已是滿目橙黃的夕照了。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騎自行車的倍增,充耳一片鈴鐺聲,此刻正值下班時間。杭小華一步三回頭,很是戀戀不捨,他的心情與氣憤的成寅頗為不同。為買避孕套的事成寅罵不絕口,杭小華卻在小心地為小姐辯護。他說:「實際上不戴套子也行的。」成寅說:「你不怕得病?」杭小華說:「她沒有病,我檢查過的。」原來小姐要打火機就是為了照給杭小華看。他不僅仔仔細細地看了個究竟,還將手指送到鼻前喚了很久,沒覺出有任何異味。成寅道:「你怎麼不早說呢!」他的眼前不禁浮現出一幅奇異的畫面:

黑暗之中那小姐將褲子褪至膝彎,儘力岔開雙腿,並親自在前方點燃了一朵火苗。

光影搖曳,杭小華俯下身去細看,一面用手指翻弄著。後來火苗熄滅,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但某種奇特的構造和精微的肌理卻停留在兩眼之間的腦際,熠熠生輝。火苗再次燃起,與腦際中的畫面相互映照,對比和修正,努力掌握住變化多端的動態,固定下來,加以儲存。成寅欣喜地拍了拍老同學的肩膀,說:「真有你的,不僅摸了,而且看了,這一百塊錢小費花得值得!」杭小華於是深感幸福地笑了。

「不過,」成寅話鋒一轉,「欣賞是一回事,做事是另一回事,一定要講究規則,避孕套無論如何都是要戴的。連我這個王老五都不敢馬虎,何況你是個有家室的人呢!」

他們在街邊隨便吃了點東西,之後並沒有離開這條街。他們在人行道上徘徊,暮色已經降臨,但時間尚早,N 市的夜生活還沒有開始。他們走進一家夜總會,嚷嚷著要找小姐,沒有人理睬他們。於是他們自行摸上二樓,來到表演廳,裡面沒有客人,幾個濃妝艷抹的小姐在吧台上吃盒飯。見他們進來,一位小姐沒好氣地說:

「還沒有上班呢!」原來干她們這行也有一定的作息時間,這是成寅他們沒有料到的。可見N 市的娛樂業白天並不是最蕭條的,最蕭條的是現在,黃昏時分,隆重而正式的夜生活開始之前。這真是一段難熬的時光啊!無論走到哪裡都沒有人理睬他們、招呼他們。這個行當的所有從業人員,無論是小姐還是老闆,抑或是服務生、皮條客都把他們當成了不懂規矩的莽漢,既不懂規矩又急不可待,的確是挺可笑的。

由於無處可去,他們只好在街頭繼續遊盪,欣賞著曖昧不已的夜色,然而心情卻不那麼的輕鬆愉快,甚至有某種程度的壓抑。成寅沮喪地想:即使杭小華此行有所收穫,那也與自己無關。他沒有錢招待遠道而來的朋友,只不過起了一個嚮導或陪游的作用。做人做到這份上也真夠窩囊的。加上馬不停蹄造成的疲勞,他對出人於夜總會那樣的地方已沒有當初的熱情。暮色中行人來往不歇,有的還與他們擦肩而過,不在意地碰著了他們。這些人心懷坦蕩,目的明確,兜里有的是錢,與他們錯過時竟流露出輕蔑之情,或者視而不見。成寅感到憤憤不平,他指著過往的行人對抗小華說:「你看誰不順眼儘管上去揍,我絕不攔你,有什麼事我給你兜著。」

以這樣的方式招待朋友,實在也是出於無奈。如果抗小華真的很想揍人,同時又能不被人接,那就真得感謝成寅了。這可是他的地盤,他的城市,行人民然也是屬於他的。「隨便揍,沒關係的。」成寅說。問題在於:杭小華是否有揍人的慾望?是否覺得有此必要?如果他感受不到揍人的樂趣,揪住一個行人便打就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了。杭小華問道:「我幹嘛要揍他們呢?」成寅就知道他會這麼說,也許,正是因為此成寅才提出了揍人的設想。雖說杭小華生性溫良,不會參與街頭鬥毆,但成寅畢竟邀請過他了。揍不揍是杭小華的事,對方的邀請卻是明白無誤的,杭小華應該能分清這裡面的區別。也就是說即使他放棄揍人的權利也應該領成寅的情。

「不揍白不揍。」成寅說,言下之意,揍了那就值得了。他啟發杭小華道:「難道你不覺得他們欠揍嗎?」杭小華老實地承認:「不覺得。」

他們上了一輛計程車,成寅裝成外地遊客的模樣,用略帶口音的普通話問司機:「哥們,有什麼地方好玩啊?」司機反問成寅:「你們要玩什麼?」成寅說:

「玩什麼?好玩的嘛。」司機道:「這年頭,各人的理解不同,有人覺得唱歌跳舞好玩,有人喜歡洗桑拿,有人要打炮……」司機很上路子,說話慢悠悠的,也不失必要的謹慎,看來是一個可以信託的人。成寅覺得沒有必要再裝神弄鬼,他坦率地問:「N 市有沒有紅燈區?」司機回答:「紅燈區沒有,藍旗街倒有一條。」成寅聞言一愣,隨即心領神會地說:「那就去藍旗街吧!」

成寅為何一愣?自然是覺得頗為詫異。倒不是紅燈區等於藍旗街的說法讓人費解,而是他住的地方恰恰在藍旗街上。雖然成寅在那兒住了多年,可一直不知道藍旗街就是N 市的紅燈區。他曾在電話里向杭小華吹噓自己的居住環境,不過是信口開河而已,沒想到還真的不幸言中了,他住的地方如此得天獨厚。居住在紅燈區里,那可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呵,怎樣的一種光榮與夢想?不,怎樣的一種光榮與現實!

可惜多年來自己竟毫無察覺,真是荒廢時日了!可是,即使明白自己住在紅燈區里,那又能怎樣呢?沒有錢一切還是白搭。當然如果早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沒準會湧出一股努力向上工作和掙錢的動力,如今也不至於在招待朋友時捉襟見肘的了。現在,後悔也已經晚了。多年來他都忙活了些什麼呢?睡覺吃飯,靠給報紙副刊寫一點狗屁文章勉強度日,跟在有錢的或有權的後面蹭一些小快樂。成寅尾隨他們出人了一些場所(次數絕對有限),只顧埋頭走路,滿足於當下(襠下),從不抬頭看路以及周圍的環境。他的想法很簡單:如果不是由別人領著,自己是絕對不會來這種地方的。沒想到現在不僅自己要來,而且還作為嚮導,率領別人一起來了。自己當真是鼠目寸光,胸無大志,只滿足借有限的素材吹噓美化自己。而事情一旦落實到實處,馬上就原形畢露了。幸虧有了這個紅燈區是藍旗街的巧合,使成寅在老朋友面前維持了必要的面子,證明自己以前在電話里所言不虛。之所以冒充外地人,向司機求教,不過是一個故意的小幽默。杭小華理應這樣理解他的朋友。成寅偷眼看去,只見他的臉上浮現出某種自以為是和故作神秘的笑容。再看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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