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殺回濠江

「阿黎,你出去一下,我和葉先生……」

「不必了。」葉漢說,「阮先生請坐。」

阮阿黎看看瓊枝,又看看葉漢,搖頭說:「你們談吧,再見!」阮阿黎出去時,隨手把門帶上。

「他很忠厚。」葉漢收回目光說,「你挑了個好老公。」

「你去上海後,我就和他認識了,都是西貢人,鄉里鄉親的。」瓊枝避開葉漢的目光,「阮妮是他的。」

葉漢已經猜到了,但此時由瓊枝自己說出來,心裡如倒了五味瓶,不自在地搓著手道:「你什麼時候離開澳門的?」

「1945年底。」瓊枝嘆道,「那時候還不見你回來,我估計恐怕再也等不到你了,阿黎恰好又來澳門。」

「如果我能在1945年前趕回澳門,」葉漢的喉節動了動,「你能嫁給我嗎?」

瓊枝望著葉漢搖頭,「那時我已經人老珠黃。」

「我不嫌你!」

瓊枝滾下淚水。

「我一直在想,等籌足錢就殺回澳門和你團聚,從此不再分開。」

瓊枝抽泣。

「直到現在你仍然在我的心裡,一刻也不曾離開!」

瓊枝咬著手絹哭了起來。

「在越南的這些年,你是我的精神支柱。身處異國他鄉,語言不通,生活習慣不同,天氣炎熱,雨季漫長,長夜寂寞……我就是靠思念你才度過這麼多難熬歲月的……」

「求求你,」瓊枝淚眼蒙蒙地望著葉漢,「求求你別說了,我快要崩潰了……」

葉漢長長地嘆了口氣,把萬種戀情咽進肚裡,很久,才讓自己平靜下來:「阿枝,謝謝你!真的,你的聰明是任何女人都無法企及的。三年多來,你一直不露面,一直讓阮妮他們守口如瓶,保留最後的秘密,才使我在這份寄託中順利地完成了事業的第一步……如果從一踏上越南這塊土地,就知道你已經名花有主,真不知道我有沒有毅力支撐到今天。阿枝,請你告訴我,是什麼原因使你……」

瓊枝已恢複平靜,用手絹拭去面頰的殘淚說:「你太優秀了。在你們中國,凡優秀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我跟過白崇禧、陳濟棠,跟過傅老榕,這些都是優秀的男人,他們妻妾成群,我的分量太少太少了。」

「我會是這種人嗎?你太不了解我了。」葉漢說完,感到了一種難以言狀的失望。

「阿漢,你可以恨我,真的,是我辜負了你。正因為我有愧,才不願隨阿黎回越南,一直在澳門活動,與政界周旋,等你回來時可助一臂之力,這樣我才能得到一點慰藉……阿漢忘了我吧,這輩子我愧對你的一生痴情……」

此時的葉漢腦海一片空白。他站起來踱到窗前,居高臨下,下面是西貢市區參差不齊的各式建築物,「濠雄」賭樓是這裡最高的建築。葉漢的套間在頂層,極目望去,盡頭那邊是漠漠遠山。有風自山那邊來,帶來城外的氣息。一群白鷺飛在天際,擦著雲彩飛往山那邊,葉漢的心也被帶去了,那種美麗的誘惑令人一輩子魂系夢縈……

葉漢突然湧起一種強烈的願望,幻想那群雁調過頭向他飛來,然後停在窗台上供他觀賞……很快這念頭又被自己打消了:雁的美麗與神奇正是因為飛得遠,它與藍天白雲、漠漠遠山及這空穴來風已構成了一幅完美的畫卷,如果非要讓雁飛到窗檯,恰似在這幅完美圖畫中挖去了靈魂……

距離就是美,就是誘惑——瓊枝的出現就是飛雁停在窗台上。

葉漢了卻一樁心愿,將股權如數出賣,攜帶巨款,踏上了回歸澳門之路。

1956年秋天,葉漢回到澳門,下榻霍芝庭兒子霍寶材的國際酒店,開始籌劃競投賭牌、取代「泰興公司」的工作。

兵書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千頭萬緒,第一件事就是著手調查傅老榕在澳門經營賭業的各種資料。諸如:經營權在什麼時間開投,底價多少,何時期滿,以及傅老榕經營賭業20多年來,每年上繳賭稅的數額和變化,特別是傅老榕與澳門政府千絲萬縷的關係。

要了解這些,最好的途徑是從傅老榕內部著手——他想到了泰興公司的賭場主任邱老六,如果能拉他入伙,無疑是一個妙招。

通過電話聯繫,葉漢把邱老六約到國際酒店自己的套房。

幾年不見,歲月在每個人臉上都鏤下了深深的皺紋。坐定後,葉漢便開誠布公道:「老六,傅老榕現在給你什麼待遇?」

邱老六不解地望著葉漢。

「我要主宰澳門賭場,你願不願跟我干?我會給你更高的薪金。」

邱老六不置可否地低頭沉想。

「給你一段時間,考慮好了再回答,不必強人所難。」

邱老六回去數日,然後回到國際酒店向葉漢表示,他願意跟葉漢干,但必須佔一部分股份,哪怕只有一成都行。

葉漢想了想:「好吧,我可以分一成股份給你。你是老虎身邊的人,了解不少『泰興』高層內幕,這些東西很重要,你一定要把來龍去脈全部弄清楚。」

邱老六聽了,面露難色:「這些東西傅老榕封鎖得特別嚴,除了他和高可寧,連他兒子都不知道。以前簡坤也算是他的心腹,事實簡坤對公司高層的秘密也是一無所知。想必你也問過他。傅老榕專橫,我在他手下憋氣了才想著跟你的。」

葉漢皺了皺眉,不再追問。這時候他又想起瓊枝來。如果早回來十幾、二十年,那時候瓊枝早已把這些東西準備好了,眼前的難處也就不復存在。

一連十數天,葉漢雖然多方努力,無奈澳門政府辦事沒有多少透明度,很難查出眉目來。

一天,葉漢百無聊賴地在小客廳內翻閱報紙,不想,一個題目赫然入目:《葉漢殺回濠江——傅老榕說:蚍蜉撼大樹由他去吧!》

葉漢吃了一驚,自從踏上澳門的土地,除了單獨會見了邱老六,幾乎不曾下國際酒店的樓,消息怎麼這樣快就走漏了?這篇文章發表在《澳門日報》,署名周平。文章稱:20多年前,鬼王葉漢曾名噪澳門,再之後,在上海再創輝煌,之後一直浪跡江湖,尋找殺回濠江的良機。作為多次報道過葉漢事迹的筆者,一直關注著他的下落。幾經查詢,得知葉先生在越南西貢開賭場。近日得報社支持,親赴西貢追蹤採訪,不巧葉先生已離越赴澳,欲競投澳門賭牌,與傅老榕先生一決高下,了結幾十年恩怨。為此,筆者回國採訪了傅老先生。傅先生自恃樹大根深,對葉漢之舉嗤之以鼻,說:「蚍蜉撼大樹,由他去吧……」

葉漢猛然記起,他在離開越南前確實接到過周平的一封信,信中提出各種問題,但葉漢因準備潛回澳門,不宜公開行蹤,故沒有回信。

現在既然已經公開了,就約鄢之利獲取有用的情報,商量對策。

葉漢回澳門的事,鄢之利也從《澳門日報》上知道了,因此,接到葉漢的電話,他一點也不吃驚。

這一次,賀詩光也讓葉漢給鄢之利捎回口信,老人一再囑咐,女婿要對他女兒好,尤其要多在家裡陪他女兒。

見面時,鄢之利說:「丟老母你真是混賬,回來了連老朋友都不通知。」

葉漢笑了笑,把不願露面的原因說出來,嘆道:「現在泰興公司固若金湯,老鄢,你說該從何處著手?」

鄢之利想了想,說道:「這個問題我也沒有細想。」

葉漢皺眉道:「你以前不是許諾和我合作?臨別時,我囑你多打探泰興公司的內幕,難道你一直不放在心上?」

鄢之利生氣道:「誰說我沒放在心上?你去越南沒有多久,我就開始按你的吩咐去做,一深入打探,我幾乎嚇了一跳:傅老榕在澳門的勢力遠非我們可以相比!向他挑戰,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老鄢,不許你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這一次我是鐵了心的,不扳倒傅老榕,絕不罷休!」

鄢之利搖頭嘆道:「不是我潑你冷水,老傅在澳門把持賭場20多年,樹大根深,財勢逼人,而且還有顯赫的名望和地位。他除了是泰興娛樂總公司的總裁,還是澳門德記船務貿易公司、大來輪船和澳門16號碼頭的東主,另外,還兼任澳門商會名譽顧問、澳門南海西樵同鄉會名譽會長。在香港、美國和加拿大都擁有可觀的產業。1952年,葡國還授予他葡萄牙基利斯督榮譽大勳章。」

「就為這些,你就畏懼了?」

「是……當然也不全是。主要是我的股票生意脫不了身,就目前而言,前景還算光明。人各有好,我暫時對賭業還沒有——」

「不是你對賭業沒有興趣,而是對我葉某沒有信心。好吧,我不強人所難,老鄢,你在社交圈子裡很有知名度,可否介紹幾個對我有用的政府官員?」

「當然可以。其實根本不用我介紹,憑你已有的知名度比我更有優勢。我認識的多是女人,她們的老公知道了,還會吃我的醋呢。」

「女人正好,吹吹枕邊風。你還愁什麼?愁你沒有開一家專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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