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人生如賭

審訊室內。

牆上掛滿各種刑具,有鋼鞭、狼牙棍、竹籤及多樣叫不出名的玩意。幾名面相兇惡的打手抱著手臂站在身後,葉漢的對面是特務頭子吳世寶。

「我沒有犯法,我抗議!」葉漢突然叫道。

「抗議什麼?我們沒打你沒罵你呀?」吳世寶陰笑道。

「你們憑什麼抓我?」

「抓你?當然要抓!」吳世寶斂起笑,「我們執行汪主席的法令,沒收賭場非法所得,你的財產呢?快交出來!」

「我沒有財產,都虧空了!」

「虧空了?那麼,賭場固定財產總該有吧?」

「沒有。早賣光了,做遣散手下的盤纏了!」

吳世寶哼道:「葉先生,你休要耍花招,據『百樂門』老闆梁培舉報,今晚上你把賭場財產全部轉移了,快交出來,轉到哪裡去了?」

葉漢一愣,果然是梁培出賣他!面對連戴笠都懼怕三分的特務頭子,他幾乎沒有一點畏懼感覺,大聲道:「梁培與我結怨人所共知,他有意陷害我,難道你們也相信?」

吳世寶噎住了,拍打驚堂木:「押下去!」

葉漢甩開拉他的兩名特務:「我自己會走!」

特務們多數是昔日的賭徒,對葉漢一向敬重,遂由他自己走入大牢。

大牢系大塊青磚砌成,地下是水泥地,十分陰暗潮濕,眼睛很久才適應過來。

這時,他才發現牢里早有幾位「犯人」。這些人都是上海賭界巨頭,他們見葉漢進來,一起圍攏請教賭技。

牢里衛生很差,瀰漫著霉味和人屎尿的臭味,跳蚤、臭蟲橫行,這些平日驕貴慣了的富人哪裡受得了,不出幾天,就有幾個人自願繳出財產。

葉漢與這些人相比財產最少,且都是靠自己智慧和辛勤掙得的,不會輕易放棄,寧願受皮肉之苦。

牢里日子十分枯燥,巨頭們於是挖空心思找樂消遣。各種高雅或下流的玩笑無所不開,但更多的還是玩本行——賭博。賭誰的痰多,吐得遠;賭誰小便聲音最小,不會攪起臭味……

在靠最內頭的牆角處有一隻供「犯人」排泄的便桶,等盛滿後再由牢子倒出去。不管賭博何種方式,凡輸者都罰睡桶旁。但不久又出現了問題,一些被罰睡便桶旁的因懷不滿之心,小便時故意飛流直下,使便桶翻江倒海,臭氣四溢,大家一起受害。

葉漢於是發明了比小便聲音小的賭式。此項很快深得眾人擁戴。開始時,除了葉漢,幾乎誰也無法做到「於無聲處聽春潮」,葉漢於是像公開「聽骰」術一樣傳授「秘方」——方便時調好角度,盡量使尿柱直射桶壁,讓液體垂直滲下……巨頭們大受啟發,以後牢里的空氣大為改觀。

巨頭們與葉漢在一起,感到快樂。

有一天,葉漢手指頭頂問道:「大家說,這是什麼?」

有人不解地說:「不就是牢頂么?」

「不!」葉漢堅決地說,「不是『牢頂』,是『骰盅蓋』!」

眾人大惑,葉漢又指地上:「這是骰盅的底,你們和我都是『骰子』。」

眾人明白過來,哄然大笑。

葉漢嚴肅地說:「人生和坐牢極其相似,為了打發無窮白晝與漫漫長夜,我們必須尋找樂事——賭博便是最好的消遣。」

巨頭們一個個開始神色黯然。

葉漢接著說:「大家不必傷心,如果沒有坐牢的經歷,也不可能徹悟。所以說,監獄是最好的學校,當有一天我們走出牢房時,就會發現,天是骰盅蓋,地是骰盅底,我們自己仍然是『骰子』……明白這道理,就會懂得該怎樣活下去。你們不是要向我討教賭技么?那現在就告訴大家:真正的賭博沒有『技巧』,只有『運氣』。賭徒活著的全部意義,全在未知的一搏……弟兄們,『開鋪』的時候就要到了,祝你們好運!」

自從葉漢說了那一番話之後,巨頭們再沒有找樂的興趣,他們時刻想到的是儘快出牢。這現象恰像『蛇頭術』或『障眼術』一樣,一旦點破,即失去了本身的神秘。

葉漢在牢里的第十天,牢子給他帶來一封信,拆看,幾行熟悉的字體映入眼帘:「葉老闆,我們現在才打聽到你的下落,讓你受苦了,我們會想辦法救你出來的。鄢之利。」

葉漢把紙揉成一團,鬆了口氣。這一鋪很快就要掀開了。

一天上午,一陣鎖匙聲過後,「咣當」一聲,大鐵門打開了。耀眼的陽光下,牢子高聲道:「誰是葉漢先生?」

「我是!」葉漢從地上站起,用手擋住強光。

「你可以出去了,外面有人接你!」牢子宣佈道。

葉漢回過頭對他的同伴說:「這一鋪我贏了,弟兄們再見!」

「你贏了,我們呢?」巨頭們異口同聲。

「等下一『鋪』吧。」葉漢扮了個鬼臉說,「這一鋪『莊家』把你們通吃了。」

葉漢走出牢房,一種獲釋的喜悅湧上心頭。大門口,鄢之利果然等在那裡,一見葉漢,張開手臂迎了上來……

「老鄢,謝謝你,將來若有出頭之日,我不會忘記你的!」葉漢拍著鄢之利的背。

「快別這樣說。」鄢之利鬆開葉漢,「我不過盡了朋友應盡的職責。走,梁國天他們在虹口飯店等你。另外,我還有好消息告訴你。」

葉漢隨鄢之利乘坐計程車回到虹口飯店,梁國天、陳子牛、譚通迎上來向他祝賀。

「這一次幸虧鄢先生幫你!」譚通告訴葉漢道,「他用美男計和公安局長盧英的姨太太拉上關係,一句話就解決了問題。」

葉漢拍著鄢之利的肩:「老鄢,真有你的。」

鄢之利面露得意之色,說道:「葉老闆,盧英的姨太太告訴我,汪精衛為了解決經費問題,準備在上海開賭。不過,為了統一管理,整個上海只能開一家,由李士群的心腹吳世寶總負責。」

葉漢皺眉道:「這算什麼好消息,即使我能加入進去,也只是打工仔的身份。」

鄢之利搖頭:「你理解錯了。吳世寶其實只負責賭稅徵收,新開的賭場允許賭商購買股份。吳世寶不懂賭博,更不懂管理。」

葉漢點點頭,感到又有了一絲希望。

1941年,汪偽政府為了籌措經費,准許「好萊塢」、「聯僑」、「秋圓」、「榮生」、「兆豐」、「華人」六家賭場組合成一家超級大賭場,取名為「六國飯店」。葉漢由鄢之利出面活動,亦在「六國飯店」爭取到一份股權。

由於戰爭形勢十分嚴酷,國難當頭,有志青年奔赴前線殺敵,後方人民亦惶惶不可終日,賭博人數急劇銳減,生意大不如前,「六國飯店」經營慘淡,葉漢雖有一身絕技,怎奈大勢所趨,回天乏術。

1942年,「六國飯店」解散,葉漢分得60萬元本金。同年,杜月笙留在上海的門徒重組勢力,梁國天感到難以支撐,率陳子牛、譚通回了廣東;鄢之利也感到上海不是久住之地,勸葉漢返回澳門。可是,葉漢認為過去擁有400萬元都不曾回澳門,現在剩下這點點資金就更不好回去了。

鄢之利勸道:「『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再下去恐怕連回程的盤纏都沒有了。葉老闆,到那時後悔都由不得自己了!」

葉漢搖頭:「本來就身不由己了。對人生和賭博我已經徹悟,好歹全在一搏,你不要勸,不輸光這60萬我是不會死心的。」

鄢之利知道輸紅眼的賭徒不到把身上的衣褲輸光是不會罷休的,不再苦功,不久自己回了澳門。

1943年,上海本幫在偽公安局長盧英和「76」號特務頭子李士群的支持下,在上海老城廂開設了數家賭場,從而使上海市的「賭博中心」呈現南移趨勢。葉漢將60萬元資金孤注一擲,在南區開設了一間「華文」賭場。

「華文」賭場規模小,投資不大,葉漢無法施展雄才大略,加之因「珍珠港」事件的發生,美國對日宣戰,整個戰局出現了轉機,杜月笙不斷派遣門徒返回上海,「華文」賭場已岌岌可危。

1945年6月,日暮途窮的日寇也像輸紅了眼的賭徒,結集數十萬大軍南下,企圖打通「湘黔」線直搗四川,威脅「陪都」重慶……

7月,日寇全軍覆滅於湘西雪峰山;8月15日,日軍最高首領岡村寧茨正式在湘西芷江簽署投降協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是年,杜月笙卷土重回上海。葉漢情知大勢已去,忍痛離滬。

抗日戰爭結束後,國內戰爭又起,中國這塊多災多難的土地上,烽火不斷,硝煙相連。葉漢幾經輾轉,先回廣州,後南下香港,最後返回老家,在江門開辦一間很小的賭場。

1948年5月,葉漢在家鄉開辦的賭場開業。此時,他已42歲,頭添華髮。雖一事無成,然壯心不已,稱雄賭界的豪情一刻也不曾泯滅。

為了表達自己的志向,他將自己的小賭場取名「濠雄賭場」。自信總有一天他能稱雄濠江。

由於戰爭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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