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賭博神童

一條古老的麻石路將小鎮分成東西兩半。

街面上店鋪雜陳,寫著各種字型大小的小旗在陣風中斷斷續續地捲動。麻石路上走動的人不多也不少,但多數是一些衣衫襤褸的農民,偶爾有穿綢著緞的商客,就立即吸引了兩街店鋪中的目光,這些目光大多是揣度商客來自何方,身家多少。

——這便是1906年的廣東江門。

在江門麻石街參差不齊的建築中,有一棟兩層樓小磚屋,樓上是住房,樓下開著一間陶瓷鋪。從鋪面的裝飾及掌柜的衣著可以看出,這是當地的中上等人家。

掌柜的姓葉,30來歲,頭年冬天老婆懷了孕,到現在正是預產期。

這家陶瓷鋪是葉掌柜多年苦心經營起來的,當然希望老婆能生下一個兒子,繼承這份家業。

1906年7月10日,一陣男嬰響亮的哭聲從葉記陶瓷鋪二樓傳出,這時候街上恰好也響起了一陣炮竹聲,接著便有人大叫:「開啦!開啦!快去看哪!」

不用去看,葉掌柜知道那是江門鎮上又一家賭館開彩,他趁顧客都去看開彩之際,匆匆上了樓,當接生婆將兒子抱給他看時,剎那間一腔喜悅立即散盡——這雖是一個兒子,但那長相……大頭,大眼,顴骨突起,特別是兩隻耳朵誇張地張揚著,面積幾乎比左右兩邊的臉還要大……

葉掌柜借口鋪面無人照料,匆匆將兒子還給接生婆,走下樓。從此,心底便籠罩著一絲驅不散的陰影。

以後,葉掌柜也沒有找算命先生,他知道兒子這種面相很不吉利,擔心算命先生說出更不吉利的話來。

做「三朝」那天,長輩拿了很多玩具用碟子盛著讓嬰兒抓,並有意將筆、硯、書本、印泥擺在最上面,誰想這小傢伙獨獨從盤底下摸出一枚骰子。

聯想到他出生那天鎮上有賭館開張,葉掌柜搖頭嘆道「這小畜牲長大隻怕是一條賭棍!」

按規矩,新生兒做完「三朝」就要起名。

葉掌柜說:「讓他叫葉漢好了,只望他能長成一位男人,不敢有大的期望。」

幼年時,葉掌柜夫婦出於複雜的心情,對葉漢的管教有點放任。

當時正值民國初立,社會形勢混亂不堪。廣東先是由胡漢民、陳炯明控制,接著又長期被外來軍閥割據霸佔。

這些外來軍閥垂涎廣東的財富,大肆開賭販煙,聚斂資財,特別是以前從未禁絕的賭博,更是風氣日盛,泛濫成災。

江門鎮上,賭館賭攤林立,每天聽到的新聞是某某窮光蛋一下子贏了幾多,那可能是規矩人家一年辛苦到頭也賺不到的大筆金錢。至於大多數的輸家,這常常是被人忽略不計的。

指望賭博發財,幾乎成了許多人的願望。

處在這種環境下,能做到坐懷不亂是十分艱難的,但葉掌柜就是這種人,他認為賭博是發不了財的,「十賭九輸」這是一條萬古不變的真理。

可是,他的兒子葉漢對賭博卻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喜愛。還在他光著屁股的時候,就能在賭攤前一站半天,直至父母尋來將其拽扯,他才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大約是六七歲的時候,葉漢在鎮上的「覺覺學校」讀書。這所學校在當地非常有名,校風嚴格,但還是無法抵擋賭風的侵擾,校門口的古荔枝樹下就擺滿了各種賭攤。由於家裡開著陶瓷鋪,母親常常給幾個零錢,這些錢葉漢是絕不用來買零食的,一律充做賭資。

隨著賭癮日重,葉漢不再滿足校門口賭攤的小玩意了,經常跑到鎮上的大賭館去。

當時江門鎮最有名的賭館叫「大寶」,此處經常聚集大群五花八門的賭客,生意十分興隆。

大寶賭館的「荷官」譚通,據說是一位通曉賭道奇術的高人,由他搖骰能百分之百控制骰子的點數,一般進入大寶的賭客,沒有不輸得精光而返的。對賭徒而言,往往越輸越不服氣。譚通的名氣一經傳出,四方賭林高手蜂擁而至,非要一見高低不可。

數年間,由佛山、深圳、珠海、廣州攜巨資慕名而來的賭棍,無一例外地都敗在譚通的手下。

凡精曉賭道的人都知道,再高明的賭梟不外乎在賭桌上做手腳。譚通不同凡響之處正是他敢於公開承認自己在賭桌上做手腳,但就是無人可以識破。

江門鎮上,到處流傳著譚通種種神奇的傳說,有的說譚通的絕招是祖上傳下來的,有的說譚通小的時候在一個大雨天借傘給一位受困廟宇的老人,老人受其感動,傳授一套只贏不輸的奇招異術給他。但譚通對這些諱莫如深,從不談及。

耳濡目染的葉漢,從小就把譚通作為偶像,並希望自己也能學成這套賭術。青少年時期是最富幻想的年紀,葉漢也希望能與一位世外高人相逢,像譚通一樣學成只贏不輸的奇術。

在這種奇遇未能出現的情景下,葉漢一有空便跑到大賭館,瞪著兩隻大大的眼睛看著譚通搖骰,但總是看不出半點破綻。當時曾有人認為譚通可能在骰子上做了手腳,於是換上賭客提供的骰子,結果仍然是莊家穩操勝券。

1919年,葉漢13歲,將從「覺覺學校」畢業。父親早露出風聲,為了改掉兒子的賭博惡習,準備送他去廣州讀書。也就是說,以後會離開江門,再也沒有機會學譚通的奇術了。

是年秋天,葉漢積了點錢,趁一天提早放學,來到大寶賭館由譚通主持的賭桌前。譚通由於名聲日盛,這些年敢與他賭博的人漸少,他的賭桌開始出現門前冷落車馬稀的景象。

葉漢那一對其大無比的招風耳是最能給人留下印象的,加之數年來他一直圍著譚通的賭桌轉,兩人早已熟絡。葉漢為了摸出點門道,把幾十枚銅板分多次押注,幾圈下來,自然全落入譚通的錢袋裡。

葉漢的賭癮剛剛上來,摸摸全身,再找不出錢來了,解開領扣脫下長衫揉成一團放在賭桌上,說:「這是竹布的,花一塊大洋,才穿了幾次,抵五角洋錢怎麼樣?」

譚通望著已輸紅了眼的葉漢,點了點頭,從錢袋裡掏出五枚銀角來,又繼續開賭。這一次葉漢仍然沒能堅持多久,當竹布長衫被賭場雜工取走之後,才想到這件長衫十分重要,他穿了還要傳給弟弟……做陶瓷生意的父親歷來是愛財如命的,就這樣回去豈可矇混過關?

此刻,對葉漢來說已不再是過賭癮的問題了。他漲紅雙頰,索性連包帶書全部押上,說:「也抵五角洋錢,贏了你把長衫還我。」

譚通臉上露出一絲得意兼輕蔑之色,熟練地搖動骰子,落桌時有意使骰子停下來,讓葉漢看到,結果,以為穩操勝券的葉漢一下子連書帶包全部輸光。

其時天色向晚,葉漢身上僅剩下一套單薄的內衣褲,步出賭館,打一個寒顫,肚子也感覺餓了。第一個念頭是找一個安全的棲身之地,躲過父親一頓暴打;第二個念頭便是深悔明知要輸,為什麼還要賭。

街那頭不斷有人向「大寶」走來,似乎那中間有父親的身影。葉漢此刻不再有什麼念頭,拔腳向街東奔跑。當時的江門市區很小,沒跑多遠便是鎮外,因擔心父親追來,繞過一條河又來到一面山坡。

附近有一座古廟,穿過一片楊桃樹就發現了那座立於山頂的廟宇。夕陽於西山上濃濃的雲層透出幾束餘暉,照著古廟上的翹檐,那厚厚的青苔依稀可辨。

四下沒有一個人影,只有滿山的亂墳陪伴著孤廟。此刻葉漢沒有怕的感覺,惟一的願望是快點進入廟中——父親即使追來也看不到他了。

步入古廟便有了踏實感,這時他才大感意外:原以為此處無人光顧會骯髒不堪,想不到裡面乾乾淨淨,連佛像上都少有塵埃。

凡賭徒都迷信,相信神靈,葉漢亦不例外,進來後便在佛像前跪下膜拜——但他並不認識這些泥像到底是何方神仙。

佛像後面較暗,葉漢擔心會有狐、鼠之類的東西,只在祭台下收拾一塊地盤躺下。夜幕悄悄降臨了,風從壁隙、門縫鑽進來,葉漢開始瑟瑟發抖,想起一個夜晚很長,心就發虛了。

這裡離海不遠,且無高山阻隔,海風無遮無擋地吹來,擠進廟宇時發出嗚嗚的鳴叫……

天更黑了,透過門縫,葉漢隱隱發現亂墳崗閃爍著幾朵熒熒鬼火,再配以類似鬼叫的風聲,葉漢感到毛骨悚然……風越來越大,「咣當」一聲,廟門突然開了,門口出現一個高大的黑影,恰在這時,亂墳崗划過一聲凄厲的號叫,神經本來已經綳得很緊的葉漢慘叫一聲,便失去了知覺……恍恍惚惚中,黑影把他擄至內廟,又從佛肚裡取出棉被堆在他身上,點燃一盞風燈,接著是噼哩叭啦的雨滴聲……

葉漢醒過來的時候,出現在他身前的是一位平凡得近似猥瑣的老人。

老人見他醒來,先讓他喝下一碗很苦的涼茶,才慢慢地問他來歷。當得知葉漢是因賭博輸光不敢回家時,嘆道:「小小年紀就染上賭癮——看來我們真是有緣了。」

葉漢驚奇地問道:「你也賭?」

老人苦笑地點點頭。沉思良久,問葉漢:「古人有一首《戒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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