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驀首闌珊笑舊顏 二、始計

更始二年三月,耿純率領宗族賓客約二千餘人投奔劉秀,劉秀封其為前將軍。因有信都人質事件為例,耿純這次投奔不僅托兒帶口,背井離鄉,甚至走後還特意命人焚毀故園房舍,如此一來,即便是族中尚存些許動搖之心的人,也再無可供反悔的餘地。

耿純這一招,做得相當乾淨利落,忠心可鑒。

於此同時,信都方面派出使者,遞送威脅信函給予李忠等人,結果李忠竟將隨侍的馬寵之弟、校尉馬忠斬於劍下,已示其絕不受馬寵等人威脅,忠於劉秀的堅決。

劉秀隨之告示吏民,能救出信都漢軍家眷者,賜錢千萬。

去年北上之時,留於洛陽的朱祜,此刻不遠千里趕來會合,與他一路進入河北的還有劉嘉力薦的賈復、陳俊二人。此時已經身為漢中王的劉嘉悄悄替他們三人準備好馬車,命人一路護送北上。劉秀遂命朱祜頂了我的空缺做了護軍,陳俊為安集掾,賈復為都督。

兵分兩路,劉秀一面遣左大將軍任光率兵回救信都,一面親帶漢軍逼近柏人城。有了劉揚兄弟十幾萬兵力的襄助,劉秀如虎添翼,不僅在極短時間內先後攻下下曲陽、盧奴、新市、元氏、防子等地,勢如破竹,更是攻下鄗縣,殺了王郎的一員大將李惲,甚至在柏人大破王郎的另一個得力幹將李育的部隊。

劉秀雖然在偏南的戰線上佔盡了一連串的優勢,可謂旗開得勝,然而任光帶領士兵攻打信都,卻成了件相當棘手的問題。投鼠忌器下的任光,連一場正面之戰都不敢隨意主動叫陣,生怕裡頭的人質遭遇危險。

這許多許多的事幾乎是同一時間在不同的地方同步發生著,小小的草廬成了情報的中轉站,我在養傷調養期間,整理著一堆各種各樣、有用無用的訊息,然後將之分揀,把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再傳回新野。

以前我只是享受這些免費資源,現在真正在第一線接觸一手情報,這種感觀又非平時可比。信息量太多太雜,且要從中辨別真假,規避輕重,再加入自己對實事利弊的權衡、分析、判斷,這還真是件相當考驗人的腦力活。

程馭顯然很清楚我在忙些什麼,但他對我忙碌的頗有微詞,不是因為我佔了他的地接私活,而是作為病人的我,實在是很不聽話,且很不配合的那一個。

病人是需要好生休想的,就如同那位庄遵庄公子一般。雖然我看他體格健壯,氣定神閑,精神抖擻得一點毛病也沒有的樣子,可每當我試探性的問起程馭,他總推說庄遵只是他的病人,言辭模糊,大有敷衍之意。

庄遵是個十分古怪的人,他也住在程馭府上,每日日升而出,日落而歸,白天從不見他的人影,晚上也從不見他踏出房門半步。

時局紛亂緊張,在長安流連於醉生夢死中的劉玄,終於意識到了王郎政權存在對漢朝的威脅有多嚴重——或許他原本就很清楚,只是想看好戲的隔岸觀火,準備等著看劉秀是如何死法。

但是劉秀蟑螂般頑強的生命力終於在劉揚的十多萬大軍的支撐下,幸運的延續了下來。劉玄沒得好戲再看,劉秀被王郎追殺的狼狽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他也只能收斂起看好戲的心情,匆匆結束遊戲,在前大司馬、宛王劉賜的稟奏下,派使者西行,徵召隗囂、隗崔、隗義,同時派出尚書僕射謝躬率振威將軍馬武,帶兵趕往河北,與劉秀的軍隊會合,共滅王郎。

劉秀此刻在河北的性命已是無虞,再不用過當初提心弔膽,生怕有今朝沒明日的生活。但是其他地方征戰再如何旗開得勝,若是信都的漢軍眷屬有失,以他的性子,必然會愧疚一輩子。

再好、再多的江山也換不來親人的一條性命!這一點,劉秀應該比任何人都深有體會。

又是一整夜未曾合眼,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條對策來,枉費我平時總自以為是的為自己是現代人,IQ高而沾沾自喜,可平白擱一大堆情報在手裡攥著,我卻仍是一籌莫展。

秉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原則,程馭如今當真把我當成了他手裡的一具臨床試驗品,從各種藥劑到針灸,無一不試,我的腿初來下博之時尚能行走,到得後來,下肢無力,居然當真如他所斷言的那般,形同殘廢。

我很怕長時間癱在床上會造成肌肉萎縮,於是想盡辦法,畫好兩張圖紙,讓尉遲峻替我做了一對拐杖,外加一架簡易輪椅。

草廬四周便是大片竹林,尉遲峻就地取材,他對我的奇思妙想早已見怪不怪,只是我沒料到拐杖和輪椅竟會引起了庄遵的興趣——打從第一次見面後便再無交集的庄遵通過程馭,邀我前去一敘。

這個邀請讓我感到很莫名其妙,雖然我不否認對庄遵有強烈的好奇心,但是他一個四肢健全的正常人不來就我,憑什麼非要我這個坐輪椅的去就他呢?

原本看在程馭的面子上我也不該拒絕才是,可我只要一想到庄遵若有若無間所展示出的狂傲,便有些不大想去答理他。

程馭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你一宿未睡,愁的是什麼?」見我不吱聲,他一面收起銀針,一面頗有深意的說,「機會便在眼前,如何不懂把握呢?」

他話裡有話,我不是聽不出來,略一遲疑,詫異道:「先生的意思……難道是說那位庄公子有辦法能解我之慮?」

「呵呵,」他輕笑兩聲,十分肯定的告訴我,「若子陵肯出手,信都之危當可迎刃而解。」

「當真?」我又驚又喜,那個庄遵竟能得程馭如此高的推崇和評價。

「你去試試不就可以知道真假了么?」

程馭這麼一說,我真恨不能背上長對翅膀飛過去,連忙囑咐尉遲峻推我到庄遵的房門口。隔著那扇薄薄的門板,我卻沒來由的感到一陣緊張。

「庄公子!」象徵性的敲了兩下門,尉遲峻將我推到房內。

庄遵正伏案支頤,不知在冥想些什麼,見我進來,抬頭間眸光中閃現一片驚喜。他從席上長身而起,連鞋都顧不上穿,光著腳向我直奔而來。

甫到跟前,便屈膝蹲下,目露驚艷之色:「有意思的東西……」他手撫輪椅,那種專註的眼神讓人怦然心動。

我尷尬的笑了笑,看來這位庄遵還真是個痴人,居然會對我的輪椅那麼感興趣,難道他的癖好是做木匠?

「做工看著挺簡單,難得的是這想法,劉夫人如何想出來的?」

「呃……其實也沒什麼,人力推之,我不過是仿輓車與鹿車罷了!」輓車也就是輦車,是一種人力牽拉的雙輪車;鹿車則是人推的獨輪車,因容量窄小,只能裝載一頭鹿而得名。

「哦?」庄遵似乎有點不大相信。

我暗自蹙眉,總不能實話實說,說這是仿造兩千年前後的東西搞出來的仿冒品吧。

接下來的時間,庄遵把注意力放在了我身下的輪椅上,他一直繞著我左右前後不停打轉,這種感覺真讓人覺得怪異,沒奈何我只得讓尉遲峻把我抱到榻上靠著,把輪椅讓給好奇寶寶專心研究。

庄遵的書案上堆放得亂七八糟,竹簡、木牘、縑帛,筆、刀、硯、墨……什麼都有。我伸長著脖子瞅了兩眼,發現除了《詩經》、《尚書》等我日常熟見的文章外,最上面一卷打開了一半的竹簡上,顯眼處用刀刻著一個大大的篆字。我原無心細看,可晃眼掠過,那個字已深深的刻入眼帘——計。

計!計謀的計!計策的計!計算的計!

我心有所動,輕輕抽出那捲顏色早已發黃、甚至偏紅的竹簡。竹簡完全打開,右側第一支尺簡上刻的字終於完全顯現出來。「計」字上面尚有四個大字,我就算再白痴不懂篆體,這四個字連蒙帶猜的也早看得明明白白——孫子兵法。

這是《孫子兵法》之《計》。

《孫子兵法》我聽過,知道這本書大有來頭,連我們的偉大領袖毛澤東都對該書青睞有加。古往今來,只要是關係到行軍打仗的,無不把這本書當成必備寶典。但是,對它,我僅能稱之為如雷貫耳,卻從不知道這裡面到底講了些什麼實質性的東西。

手裡捧著那捲《計》,瞪大眼睛,從頭讀到尾,不知所云,連基本的字,我也只認得一個開頭:「孫子曰……」再往下,就只能是它認得我,我不認得它。

「始計第一。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冷不防手中書卷被驟然抽走,隔著一張書案,庄遵眉飛色舞般的倒背如流,「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道者,令民於上同意,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地者,遠近、險易、廣狹、死生也;將者,智、信、仁、勇、嚴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之者不勝。故校之以計,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吾以此知勝負矣。將聽吾計,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計,用之必敗,去之。計利以聽,乃為之勢,以佐其外。勢者,因利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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