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鋒芒畢露禍輕狂 二、玦殺

劉玄賜了東西,基於臣禮,我得去叩謝,雖然他這個皇帝當得其實並不怎麼樣,然而麻雀兒雖小,五臟俱全,劉秀身為太常,倒當真把這些朝廷應該具備的禮節都給弄全套了。

我不知道我算什麼臣子,但是既然要叩謝皇恩,總不能借故推辭,現在不比從前了,陰家一家老小可都在宛城,我要是敢有個閃失,身後可得牽連一大群無辜的人。

進了臨時充作行宮的宛城府衙,從外觀上看,守衛森嚴,黃門侍女井然有序,忒像是那麼回事。可當我過了中門往裡走,迎面碰上那些穿著短衣草鞋,肆無忌憚在園子里大聲說笑的綠林軍將領後,無異兜頭被潑了一大桶冷水。

該咋樣還是咋樣吧,麻雀終究不可能變鳳凰!劉祉、劉秀就算再有本事整頓禮制,也不可能從骨子裡把那些沒受過教育的粗人變得知書達理起來。

「哦——是陰姑娘!」粗狂的大嗓門冷不防的從我腦後響起,嚇得我心蹦到嗓子眼。

馬武笑逐顏開的望著我:「身子養好了?」上上下下毫不避諱的打量了個夠,笑著對身旁的人介紹說,「這是陰姑娘!」邊說邊翹起了大拇指,「女中豪傑,巾幗英雄!」

我臉上一燙,他還真敢沒臉沒皮的胡吹。以往見著我總是「陰麗華」長「陰麗華」短的直呼名字,今天怎麼這般客氣了?

「陰姑娘有禮!」四名年輕男子聚攏過來,笑吟吟的與我作揖。

我連忙還禮。

這四個人年紀不等,卻都長相不俗,我心中訝異,才要說話,倏地心臟驟縮,抽搐著瘋狂跳動。這種感覺早已不是第一次,但是這一次卻是衝擊得實在太過厲害,我身子一顫,倒跌兩步,若非有人從身後及時架住我的胳膊,我早狼狽的摔到地上。

「怎麼了?」溫醇的聲音,劉秀的臉倒映進我的瞳孔,我深深的吸了口氣,勉強從窒息中緩過勁來,「臉色那麼難看,身子還是很虛啊。」他把手往我額頭上一搭,順勢拉我站直,「為何不在家好好歇著?」

「陛下賜了東西,需得叩謝聖恩。」我悶悶的回答。如非不得已,誰願去見那個陰陽怪氣的劉玄?

劉秀眼神若有所思的閃了下,卻未動聲色,指著那四個人說道:「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一位是臧宮,字君翁,潁川郟縣人氏。原在下江軍中效力,這次在昆陽之戰中可謂軍功卓著……」

臧宮急忙表示謙讓:「多謝劉將軍賞識,為將軍效犬馬之勞,乃宮之大幸!」

劉秀手往邊上移動:「這位是祭遵,字弟孫,原是潁川潁陽縣吏……這位銚期,字次況,與君翁乃是同鄉……」

我睜大眼,銚期身高的起碼在一米九以上,膚色黝黑,與馬武站在一塊兒,活脫脫一對門神!

目光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穿梭,我越瞧越覺得像是年曆畫上的左右門神,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馬武被我神神道道的搞習慣了,免疫力相當高,倒是銚期被我莫名其妙的一笑,竟漲得滿臉通紅,若非他膚色偏黑,怕是早惹來一大堆的笑料了。

劉秀或許也注意到銚期的尷尬,卻故意視而不見,指著最後一位笑道:「這是朱祜,字仲先……」

「朱祜?!」我第一直覺便是這名字耳熟,眼見那男子與劉秀差不多年紀,身材清瘦,目帶笑意,似乎對我也是一臉好奇。我心中一動,低叫道,「我想起來了,蜂蜜藥丸兒……你是鄧禹的同窗對不對?我常聽他提起你!」

朱祜微顯詫異,眼神兒瞟了劉秀一眼,笑道:「仲華這小子,背地裡說我什麼壞話兒了?」

我靦腆一笑,剛才一時情急,竟連名帶姓的把鄧禹的名字喊了出來,其實說真的,他一行完冠禮就跑了,我從來沒用他的字稱呼過他,一時間要適應「仲華」這個名,還真有點彆扭。

「仲華誇你來著。」心裡虛,聲音也就越說越低。鄧禹以前一講到太學裡的那些同窗如何如何,我便噓他,潑他冷水,說他胡吹。他倒是真誇同學來著,只是反被我掐得夠嗆。

朱祜朗聲大笑,看得出來他為人很是爽朗,一時眾人一起說笑著往裡走。

我趁人不備,偷偷拽住馬武,好奇的打聽:「我問你,昆陽大戰後馮公孫去了哪裡?」

馬武一愣:「馮異?他回去啦!」

「回去?」

「回父城啊!」馬武不以為然的撇嘴,「他也算是個人物啦,只是他還有母親留在父城需得贍養,所以劉將軍也不便強留他。」

「那……那他就……這麼回去了?」回到了父城,回到了新朝政局之中。那以後若是再相逢,豈非仍是敵我對立?

抬眼望了眼劉秀翩然的背影,心中一動,劉秀與馮異二人之間必然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難道當日馮異誓死相護於我,便是為了要劉秀放他回父城么?

「劉將軍這次路過潁川,倒是收了不少勇兵良將!」馬武用羨慕的口氣嘆道,「且不說這幾個,就是留在郟縣做了縣令的馬成,也是個了不起的漢子……哦,對了,你還不曉得吧,王元伯沒跟我們回南陽郡,他順道回潁陽老家去了。」

「啊?」王霸回家去了?這又是為何?

「不過,我敢打賭他老兄在家待不久。」馬武嘿嘿嘿的咧嘴笑了起來,神情相當愉悅。

真想不到我才不過生了一場小病,卻像已與他們的世界脫節似的。

劉秀走路的姿態優雅動人,步履間自有一股貴族的風範,我迷惘的跟在他身後,卻感覺與他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

連陰識都說,劉秀是個韜光養晦的高手,言下之意暗指他城府之深,不言於表。這樣的評價足以讓我心驚,和劉秀相處這麼久,我對他的了解是他這個人什麼事都喜歡隱藏心裡,溫和老實是他的本色,可他卻也絕對不像外表那樣懦弱無能。這與劉玄是不同的,劉玄是故意裝孬,劉秀……我卻不信他的溫柔善良都是偽裝出來的。

他的本性是善良的!

我垂下眼瞼,內心猶豫,清澈的靜湖已被攪亂。其實……我無法看清他的內心。

我信他嗎?他可以值得我相信嗎?

又或者……他可不可信,與我何干呢?

他是他,我是我,不是嗎?

心亂了,亂了……

無可奈何的低嘆一聲,百轉千折。

劉玄設筵,文武大臣,三公九卿,該到的沒到,不該到的倒差不多都齊了。

劉玄的妻子韓姬裝扮妖嬈的偎依在丈夫身側,不時嬌笑著替劉玄舀酒,渾身輕軟得沒幾兩骨頭。

劉玄一臉輕浮,乍看上去任誰都會覺得這位天子昏庸好色、碌碌無能——綠林軍要的也正是他的無能。

我在末席落坐,遠遠的與劉玄隔了七八丈的距離。雖隔得甚遠,卻仍似感覺有道陰冷的視線時有時無的刺在我的臉上,使我如坐針氈。

我與劉玄的最初相識乃機緣巧合,這讓我比在場任何人都更清楚劉玄的真性情,他也許就是忌憚這一點,所以才會格外對我留心。我非臣非將,他卻破格下賜重禮,大加褒揚,這未嘗不是一種試探,以及……警告!

我默默無聲的飲下一杯酒,酒味甘甜醇美,入喉也不覺刺辣,於是便一杯接一杯旁若無人的自斟自飲起來。

轉眼小半尊酒下了肚,少說也有個一斤多。這酒跟甜酒釀差不多,度數雖不高,喝多了卻是容易肚脹。從席上起身去茅房,小解完出來就開始覺得頭暈眼花。

沒走幾步,就見劉縯和劉秀兩兄弟兩個堵在柵欄口不知道在說什麼,看似在起爭執,難得的是劉縯一派怡然自得,劉秀倒是一副心急如火的樣子。

嘿,什麼時候兄弟兩個的脾氣倒了個個兒?

我一步三晃的走過去,笑道:「更衣也要搶么?」伸手拍拍劉秀的肩膀,打了個酒嗝,「孔融讓梨懂不懂?」

劉秀滿臉狐疑,困惑道:「孔融是何人?」

我猶如被人當頭棒喝,登時酒醒三分,咕咚咽了口唾沫:「孔……孔融,我……我家親戚……遠親家的小孩子,很……很好玩,呵呵……呵呵呵……」

我落得滿臉尷尬,當下腳底抹油,決定先溜之大吉,沒想還沒跨出一步,就被劉縯揪了回來:「等等,今天得趁著這個機會得把事情說個清楚!」

我冷不丁的被他拽回來,衝力太大,左肩撞上了劉秀,疼得直呲牙。

「你喝酒了?」劉秀柔聲問道,伸手順勢摟住我,「為何總愛貪杯呢。」

我白了他一眼,卻沒想右手手腕大痛,劉縯抓著我的手腕將我從劉秀懷裡拖了出來,劉秀隨即一抬手,拉住了我的左手胳膊。

狹窄的門框,兩個大帥哥將我夾在中間,我成了漢堡包裡面的那塊肉餅。這原本也算是件比較浪漫的事兒,按照偶像劇中所演的,這時候的女人心情應該是又矛盾又激動的吧。

我同樣如是,只是此間環境實在不允許我有花痴的心情——茅廁就在身後十步之外,臭氣熏天,大夏天綠頭蒼蠅蠅嗡嗡作響,跟轟炸機一樣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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