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魄王孫起南陽 七、讖語

劉伯姬比劉秀小四歲,比我卻整大出五歲,像她這樣年紀的女子,在這個時代本該早嫁作人婦,她卻至今仍待字閨中,不得不令人稱奇。

劉伯姬來了幾天,幾乎一睜眼就纏著我,害得我都沒法再專心練劍,就在我被她纏得沒法,打算捲鋪蓋走人時,鄧晨轉了信箋給我,我一看頓時傻了眼。

信是陰興寫的,言道:「大哥已去長安遊學,姐姐可在鄧府多盤恆數月……」

吧嗒!竹片落在地上,我突然發現自己非常想念平靜無波的陰家,雖說有時候靜得仿若一潭死水,但比起每日受劉伯姬好奇的嘮叨,我寧願沉到那潭死水裡去。

住在鄧家的最大收穫,莫過於收服了鄧瑾、鄧卉倆丫頭,至於老三鄧巧,我心裡雖然喜歡,卻是萬萬不敢招惹的。周歲不到的小嬰兒一會拉屎一會撒尿,我有次自告奮勇的帶了她一天,結果被她搞得人仰馬翻,即便是胭脂和劉元的一個小丫寰一起幫忙,也照樣折騰得我心有餘悸。

聯想到大腹便便的鄧嬋再過兩月就要臨盆,也不知她這一胎是男是女,不由心血來潮,突然很想去探望她。可巧聽說鄧晨過幾日受朋友邀請要去宛城赴約,我跟他說搭個順風車,不會給他添任何麻煩,他聽後愣了下點頭,算是答應了。

到了當日早起,我拾掇了些劉元做的小衣小鞋,準備一併捎給鄧嬋,為了防身我又在懷裡揣了把尺許長的短劍。才略略收拾停當,胭脂就在房門口催了:「姑娘,鄧公子他們已經在大門口候著了。」

此時已近初秋,雖說暑氣不足,可大晌午趕路仍是難免嫌熱,是以才會趕早急急忙忙的上路。半拖半拉的到了大門口,只見道上停了一輛馬車,車夫站在車駕上,卻不見鄧晨人影。正遲疑間,車帘子微微掀起一角,鄧晨露了個頭,喊道:「陰姬,上車!」

我莞爾一笑,「噯」了聲,提起裙裾,單掌在車轅上使力一撐便輕輕鬆鬆的躍了上去。抬頭一看,鄧晨半個身子探出車外,一隻右手伸得筆直擱在半空,顯然是想拉我的,卻沒料到我用這種方式自己跳了上來。

我沖他咧嘴一笑,鄧晨收回手撓了撓頭,嘴裡小聲的嘟噥了句,我沒聽清,可車內卻很不給面子的響起一聲嗤笑。

車帘子掀起,我張目一望,卻見裡頭赫然坐著劉秀。他見了我,頷首一笑,彬彬有禮的打招呼:「陰姑娘。」

我一怔,萬萬沒想到他也在車上。

這輛馬車雖然寬敞,可身邊坐了兩名成年男子,其中一人還是我最不想見的劉秀,這不禁令我有種如坐針氈之感。

鄧晨極為健談,一路上不停的談起王莽新朝近月來的軍事行動,我突然想起那日撞見他們一幫子人在陋室中偷偷密談,雖說最後不知道他們密談的結果如何,但是鄧晨有那大丈夫的雄心壯志,不甘墨守的心思,倒是已別我窺得一二。

劉秀一路只是微笑聆聽,卻從不對鄧晨的話多做自己的任何見解。他這樣與劉縯決然相反的態度,讓我感覺,他就是一謹言慎行,不敢謀於大事的生意人。

不敢聽,不敢講,更不敢為!

同樣是兄弟,為什麼差那麼多呢?我歪著頭想了半天,還是沒得出答案。可是我又不能指責劉秀所為乃是錯的,畢竟這年頭造反可是殺頭的罪,並非人人都像我似的是從兩千年後來的,很清楚的知道朝代更迭才是歷史所趨。

「蔡少公乃是位奇人,據聞得其所讖之語,無一不準……」鄧晨絮絮的說著,一刻也不停歇,很少見他這麼健談的男子,簡直可比三姑六婆。

我悄悄打了個哈欠,所謂的讖緯之說,起源於秦朝,在佛教還未興起的這個年代,這裡的人們便信奉著這種迷信的預言行為,甚至還為讖言立書作圖,稱之為「緯」。「讖」和「緯」一樣,都是一種變相的隱語和輿論。百姓愚昧,信奉讖緯,致使讖緯盛行,甚至還形成一種流派和時尚。

我對這樣的話題不感興趣。

馬車緩緩馳入宛城時已近晌午,鄧晨先送我去了鄧嬋的夫家,不過他沒下車露面,所以開門的家僕也並不知情是舅老爺到了,對我這樣的小人物光臨顯得不是很熱情。可也合該我運氣差,進了門一打聽才知鄧嬋不在家,說是隨夫君一塊兒出去訪客了。

靠!漢代的女子的確沒有後世歷代那樣講究三貞九烈,拋頭露面、走親訪友也是平常之事,可她一個大肚婆,挺著那麼大的肚子不好好在家呆著休息,跑東跑西,跑得我連頓午飯也沒了著落,委實讓我惱火。

將東西交給鄧嬋的貼身丫寰,我怏怏的從家裡走了出來。到門口一看,鄧晨他們馬車正要走,車夫站在車駕上揚鞭喝了聲「駕!」,我撒腿在車後面狂追:「等等我!等等——」

追了十幾米,引得街上行人紛紛行起注目禮,那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車窗帘子撩起,劉秀奇怪的瞥了我一眼:「怎麼了?」

我不理他,手腳並用的爬上車,鑽進車廂:「表姐不在家,出門了。」

「哦。」他點點頭,不再多語。

「那你在府里等她會兒。」鄧晨插嘴。

「誰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跑得我背上都出汗了,我蹭了蹭肩膀,內里的褻衣單薄,是層紗衣,汗濕黏背的感覺很不舒服。

「那隨我們去見識下蔡少公的厲害吧。」鄧晨呵呵一笑。

我現在哪還管他什麼蔡少公、蔡老公,只要能供我吃飯,他就是我大爺!於是點點頭,擺出一副興緻高昂的模樣來:「太好了!蔡少公的才學,陰姬仰慕已久!」

劉秀淡然的神色微變,將目光從窗外的景色中收了回來,別有深意似的的瞥了我一眼。我被他瞧得心裡發虛,趕忙挺了挺腰,嚴肅的問道:「文叔君認為呢?」

他靜靜的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是,秀亦是仰慕已久。」

他的笑容溫柔得彷彿能掐出水來,我已經很久沒這麼近距離的接觸他的笑容了,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極具殺傷力,不管老的、小的,見了這樣的笑容估計都只有繳械投降的份。

一時間,不由得看呆了。

腦子裡混混沌沌的胡想著,怪道陰小妹對他死心塌地,估計也是被這樣的笑容給誤傷了,以至最後陪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到了目的地,胃裡早餓空了,感覺走路都有點不著地的飄飄然,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著趕緊讓我吃飯吧。

這也不知道是誰家,屋主人又是誰,總之一進去就見廳里烏壓壓的坐滿了人,一張張的餐桌後跪坐著各色各樣的男男女女。我吞了口唾沫,跟著鄧晨往一處角落裡坐了,有三四個僕人過來招呼,擺桌、上菜、尊酒……動作極為麻利。

我早餓慌了,寒暄客套的話就留給鄧晨去應付好了,我抓過木箸沖著案上一盤膾肉插了下去,入口一嚼,差點沒吐出來。這家做的菜真是有夠難吃的,這到底是狗肉還是鹿肉,怎麼嚼在嘴裡吃著更像是蘿蔔?完全沒有一點肉味。

「怎麼了?」許是見我表情痛苦,劉秀湊過身來,鄧晨還沒回來,他暫時坐我邊上。

「你吃吃看。」我噘著嘴,咽也不是,吞也不是。

他狐疑的夾了一筷子,放嘴裡,過了片刻,道:「還行啊,怎麼啦?」

我眼珠子差點脫眶,這人什麼味蕾?沒舌頭的嗎?居然吃不出菜色的好壞!

這時僕人又上了一道羹,我拿木勺下去舀,只見清湯,不見底料,只淺淺的漂著幾片鮮藕絲。這也算是羹?相比起陰、鄧兩府中日常吃的鯽肉藕中羹,這菜色……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二姐夫一會就回,等他回來再一起用膳吧。」劉秀在邊上諄諄囑咐。

我愣了下沒在意,一邊大口往嘴裡扒著麥飯,一邊繼續拿木勺在羹里搗,我不信這鍋底就那麼沒料。

「咳,」劉秀輕咳一聲,傾過身子壓低聲音道,「吃飯時不要發出聲音,飯要小口小口的吃,吞咽要快,飯桌上不可掉飯粒,湯……也不可攪得溢滿桌面……」

我嘴裡鼓鼓的嚼著飯粒還沒來得及咽下去,聞言一愣,險些噎住。用力拍了拍胸口順氣兒,瞥頭見他仍是雲淡風輕的一張臉,淡淡的攏著笑意,似乎方才那番話不是出自他口。

好容易把這口飯咽了下去,我把木箸丟開,冷道:「我在家就這麼吃的。」其實我在家一貫都在房中獨自用餐,我也知道自己吃相不雅,至少絕對入不了他們這些講究禮儀的文人雅士的眼。

「這不是在家裡。」他悠悠嘆了口氣,用絹帕輕輕擦拭桌面上溢出的湯汁,又悄悄將掉落的飯粒撿起,包於帕內。

我滿臉通紅,他在做這些的時候都顯得氣度雍容,說不盡的風流雅緻。

「這麼個死角,誰會看我怎麼吃飯?」

「我在看。」

我噎死,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

「還有,和尊長一起用餐,得等尊長先食,這是應有的禮儀!」他溫柔的回眸沖我一笑,一脈純潔天真。我卻猛地打了個寒顫,今天的劉秀怪怪的,平日瞧著特無害的笑容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