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6月23日下午2點37分,一列從武漢方向駛來的列車進入古城火車站第一站台,熙熙攘攘的站台彙集了剛剛下車的旅客和將要上車的旅客,站台靠南邊一點的位置停著兩輛古城公安局的警車,刑警隊長雷劍峰和警員馬林、徐麗紅幾個在站台邊上等候。周偉、王福田和芮小丹3人押著一男一女兩名從武漢追捕的販毒嫌疑人從9號車廂下車,雷隊長上前問候了幾句,大家隨即上車返回刑警隊。

抓捕小組從古城追蹤到南京,從南京追蹤到武漢,整整繞了一個大三角,經過四天四夜的緊張奔襲人已經很疲憊。回到刑警隊彙報完抓捕小組的工作,雷隊長派車把周偉、王福田和芮小丹3人分別送回家休息,准許明天放假一天。

芮小丹早已經習慣了刑警工作的緊張和勞累,這對於她早已經不再是個問題,然而這些天她的大腦卻一直處在一種持續的思考狀態,工作中一有空閑就會思考她生活里最近發生的一系列的事情,她的思想和心理正在經歷一次從未有過的衝擊。

為什麼丁元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挖出一個陷阱?

為什麼樂聖公司能眼睜睜地跳了進去?

為什麼葉、馮、劉面對同一個事實卻得出了截然相反的判斷?

為什麼……

從整個事件里,她沒有看到丁元英有任何能讓人感到「神」的招式,每一件具體的事都是普通人都能做到的普通事。他的的確確是在公開、公平的條件下合理、合法的競爭,一切都是公開的,沒有任何秘密和違法可言,所謂的「神話」竟是這麼平淡、簡單。

原來能做到實事求是就是神話!

原來能說老實話、能辦老實事的人就是神!

因此可見,讓人做到實事求是有多難,讓人做到說老實話、辦老實事有多難,而做到的人卻成了說鬼話、辦鬼事,倒行逆施。

這個世界怎麼了?

芮小丹心裡非常清楚,當樂聖公司敗訴的時候,當法律做出無奈判決的時候,社會輿論不會沉默,丁元英這個一向尋求清靜的人最終將在有識之士的斥責聲中落得一個陰險狡詐的惡名,而格律詩事件留給人們的卻是一次關於得救之道的思考。正如詹妮所言,很難說他比教徒更好還是比強盜更壞。

那是惟有她才能讀懂的一個字——愛。

……

回到家裡,芮小丹先洗了一個熱水澡,洗去了幾天的風塵,也洗去了幾分疲憊。她裹著浴巾在浴室的鏡子前用吹風機吹乾濕漉漉的頭髮,然後到卧室里換衣服、化妝。她一邊化妝一邊思忖著今天的時間安排,忽然想到了什麼,放下睫毛夾走到書房,她從書桌的抽屜里拿出紙筆寫了幾段話,拿上這張字條又回到卧室繼續化妝。

化好妝,她把那張字條放進挎包里,特意找了一個礦泉水的空包裝箱,鎖上家門,打開車庫大門,開車去了位於古城西區的川府大酒店,買了一瓶五糧液酒,買了紅油肚絲、生拌豆腐絲、涼拌鴨掌3個冷盤和宮爆(又鳥)丁、麻婆豆腐、鹽爆魷魚3個熱菜,3個熱菜選的都是可以回鍋加熱的菜,打包,連酒帶菜放入紙箱里。

一箱酒菜裝上車,芮小丹拿出手機給丁元英打電話:「乖,我回來了……你10分鐘以後下樓,我去接你……不在外面吃,我已經準備好了。」

掛了電話,芮小丹開車直奔嘉禾園小區。

丁元英已經在樓下等候,芮小丹遠遠就看見了,只要一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她心裡就會湧起一股滿足感,臉上就會浮現出燦爛的笑容。

丁元英上了車,說:「肖亞文來過了,前幾天來王廟村取證據,她說不收代理費,希望有機會入股公司。歐陽雪正愁公司沒人管,一拍即合,已經簽了股份轉讓協議,肖亞文認購了葉曉明他們退掉的股份,這樣一來,公司既不用轉讓也不用託管了。」

芮小丹一愣,剎那間就反應過來了,高興地說:「那太好了,亞文那麼精明,這公司讓她管理肯定有希望,對歐陽和亞文都合適。」

也就是在這一剎那,芮小丹腦海里突然浮現出1995年5月在法蘭克福與肖亞文見面的情景,肖亞文說的那段話猶在耳邊縈繞:認識這個人就是開了一扇窗戶,就能看到不一樣的東西,聽到不一樣的聲音,能讓你思考、覺悟,這已經夠了。其它還有很多,比如機會、幫助,我不確定。這個在一般人看來可能不重要,但是我知道這個很重要。

她油然一笑,心裡暗暗自語:白領就是白領,不簡單。

車子調轉過方向在小區的幹道上慢速行駛,芮小丹騰出右手從挎包里摸出那張寫好的字條遞給丁元英,說:「給你寫了張條子,你看看。」

丁元英打開一看,上面寫著——

這些天我想了很多很多,關於文化屬性,關於你和我,關於樂聖公司與王廟村,關於已經發生的和可以預見的……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這麼沉溺於思考,好像突然有很多很多話要跟你說,有很多很多問題要跟你討論。

你送給我的禮物不是神話,是覺悟。

你與傳統習俗格格不入,這使你不愉快,也給周圍的人帶來不愉快。如你所說,不該作為的不作為就是作為。你確實適合清靜,還是乖乖在屋裡呆著吧。

歸納了幾個問題,請你回答——

問題1.我不想當律師了,突然有一種想寫作的衝動,寫小說,寫劇本,揭示不同文化屬性的人生命運。你對此怎麼評價?草率?心血來潮?

問題2.你對我開始厭煩了嗎?

問題3.當我去法蘭克福大學讀研的時候,你會在哪兒?

丁元英看過之後說:「第二個問題命題錯誤,答即有錯。」

芮小丹心裡美滋滋的,問:「那就是根本不煩了?怎麼見得?」

丁元英說:「那兒。心不動,它不幹活兒。」

芮小丹說:「男人最不可靠的就是那兒,都怕閑著,信用等級最差。」

丁元英說:「所以,一門深入才有了證明力。」

芮小丹習以為常地笑了笑,說:「如果流氓協會競選會長,你肯定是相當有競爭力的候選人。除了這個,你就不能有其它的回答嗎?」

丁元英說:「不能,只要是需要證明的感情就有錯。」

芮小丹心裡更得意了,轉而又問:「你說,酒這東西是亂性還是見性?」

丁元英說:「見酒性,亂理性。喝多了話多,沒分寸。」

芮小丹說:「我認為是見真性,亂假性。」

丁元英笑了,說:「那你就是給人挖坑下套了,不喝你的酒就是怕露真性,喝了你的酒說明平時都是假性,怎麼都不真。你這是審犯人審多了,職業思維模式。」

芮小丹說:「記得1995年在南村小區樓下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一身酒氣,我看你就像個流氓,後來才知道你並不喝酒,楚風大哥跟你喝酒就是為了聽你說酒話。今天我特意給你買了一瓶白酒,我陪你喝酒,我也聽聽你說酒話。」

兩人一路聊著到了玫瑰園小區,芮小丹小心翼翼把一箱子酒菜搬下車,丁元英這才知道原來酒菜就在車上。芮小丹打開車庫大門,把汽車開進了車庫。丁元英自然明白,今夜肯定是不能回去了,而今夜要談的事情也決不僅僅是溫情浪漫的事情。

芮小丹一陣忙碌,先擺上餐具、香煙、飲料,再燜上大米飯,預備酒後的主食,把3個冷盤裝盤,把3個炒菜回鍋加熱了一遍,一桌酒席準備好了。這情景似曾熟悉,兩年前的這個季節也是她請丁元英喝酒,兩年後的今天心境已全然不同。兩人的杯子一樣,都是喝純凈水用的玻璃杯,只是芮小丹的杯子里是可樂,而丁元英的杯子里是白酒。

丁元英看了看杯子里的酒,足有四兩。

芮小丹端起半杯可樂說:「酒,慢慢喝,別喝醉了就行。今天是我問,你答,海闊天空聊到哪兒算哪兒。來,干一杯!」

丁元英喝過酒,說:「先回答你字條上的第一個問題,你不是可以做,也不是我或你父親希望你做,而是你適合這樣做。人從根本上只面對兩個問題:一是生存,得活下來;二是得回答生命價值的問題,讓心有個安住。」

芮小丹問:「你安住了嗎?」

丁元英笑笑說:「沒有,我痞性太重,牧師都說我沒救了。」

芮小丹長長嘆息了一聲,壓抑地說:「殺富濟貧,破壞性開採市場資源,讓井底的人患上精神絕症,這些都已經可以預見了,我也有了犯罪感。如果林雨峰真跳樓了,我就更覺得有罪了,這和擊斃罪犯不一樣。可我就不明白了,扶貧錯了嗎?法律承認和允許的競爭錯了嗎?如果農民不靠自己所能,那貧困農民的出路在哪兒?怎麼才能得救?這根本不是就事論事可以回答的問題,還得落到文化屬性上,還得說覺悟。」

丁元英說:「因此我認為,中國應該多一個由你註冊的強勢文化傳播公司,你應該整合你的社會關係資源,埋頭學幾年、干幾年,吸納、整合零散能量,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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