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今天是芮小丹來德國探親的第十二天,也是她在法蘭克福度過的第十天。

芮小丹在法蘭克福期間恰逢紫竹園酒店裡有個洗碗工的空缺,她沒讓母親招工,自己頂了這個崗位。洗碗的活兒在餐館裡是最累的工種,她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酒店的洗碗間里刷盤子,也兼干一些打雜的差事,如切菜、端盤子、清理檯面、倒垃圾,一天做下來累得筋疲力盡,腿都抬不起來,倒在床上就睡,連做夢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這樣她才能不讓自己的大腦去思想,才能緩解她思念丁元英的心苦。

她8歲跟母親來到法蘭克福,在這個城市裡度過了7年的少年時光,她在國內讀書期間每年的寒暑假期也要過來,工作以後這是她第三次來探親。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時間這麼漫長,在沒有丁元英的日子裡,時間居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這麼難熬。

母親看在眼裡,嘴上不說卻心裡明白。

過了中午,紫竹園酒店也就過了客流的高峰期,餐廳和露天酒吧的客人逐漸少了,幾個服務員也不像剛才那樣忙碌了。餐廳不忙,洗碗間里卻該忙了,碗池裡各種各樣的盤子、碗以及其它餐具堆成了一座小山。芮小丹穿著紫竹園酒店天藍色的制服,系著圍裙戴著乳膠手套,彎著腰趴在半人高的水池旁邊刷盤子,耳朵聽到的是流水聲和各種瓷器的碰撞聲,眼睛看到的都是圓盆、圓盤、圓碗、圓、圓、圓……

就在芮小丹快要把水池裡的餐具洗完的時候,放在她旁邊檯子上的手機響了。她心裡猛然一顫,本能地想到這是鄭建時的電話,因為國內的朋友知道她在德國是不會輕易往她手機上打電話的,誰都清楚手機國際漫遊的高額話費。她等待鄭建時的這個電話已經等得太急切了,如果音箱代理的事情辦好了,那就意味著她在德國的事情全部辦完了。

她摘下手套打開手機,果然是鄭建時的電話。

鄭建時說:「小丹嗎?我是鄭建時,我在火車上,再有二十多分鐘就到總站了。音箱代理的事已經全部辦妥了,我到站以後怎麼跟你聯繫?」

芮小丹說:「我馬上去總站接你,在總站的正門碰頭,總站正門。」

鄭建時說:「總站正門,好的,好的。」

芮小丹問:「鄭大哥,你還沒吃飯吧?」

鄭建時說:「還沒呢,下火車再說。呆會兒車站見。」

掛了電話,芮小丹匆匆把剩下的餐具洗好,也顧不上往消毒櫃里擺了,到更衣間換了衣服拿上皮包,來到服務台向母親告假,母親正拿著計算器核對中午的營業賬目。

芮小丹走到母親跟前興奮而低聲說:「媽,剛才接到鄭大哥的電話,我的事情辦完了!給我車鑰匙,我去火車總站接鄭大哥,他還沒吃飯,您給準備幾個好菜,千萬別放魚肉,他是佛教徒,持戒的。餐具都洗好了還沒往消毒櫃里放,我時間來不及了。」

芮母把車鑰匙給她,然後從櫃檯里拿出一塊電視屏幕大小的招工牌子對旁邊的一個南斯拉夫籍女服務員說:「貝雅,把這個掛出去,洗碗工。」招工牌子的兩面都有德文,一面寫的是:招聘服務員。另一面寫的是:招聘洗碗工。

芮小丹說:「這就給炒了?」

芮母連頭都沒抬一下,一邊算賬一邊不緊不慢說:「你等的不就是這個電話嗎?你也來十幾天了,看我也看了,事情辦完就早點回去吧。」

芮小丹被母親一語中的,既窘迫又內疚,低聲道:「媽,我不知道該怎麼跟您說。」

芮母說:「我這兒挺好,你該忙什麼忙什麼,別讓我跟你操心就行了。」

芮小丹拿上車鑰匙出去了,走出門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掛在門口的那塊招工牌子,那塊牌子是用塑料板做的,已經用了很多年,噴上去的油漆字都褪色了。她發動著汽車,朝著法蘭克福火車總站駛去。

法蘭克福火車總站位於市區,是歐洲最繁忙的火車站,車站有24個站台,幾乎每時每刻都有歐洲各地的國際列車在這裡駛入、駛出,平均每天的客運量將近26萬人。車站地下層有近郊列車、市內列車和購物中心,車站正門前面就是有名的凱撒大街。

芮小丹停好車來到火車總站正門,沒等多久就見鄭建時提著一隻公文包走出站,她迎上去與鄭建時握了握手,說:「鄭大哥,麻煩你了。」

鄭建時說:「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

芮小丹說:「我讓我媽準備飯了,到了法蘭克福你怎麼也得到我家店裡吃頓飯,有什麼話咱們到飯桌上再聊,走吧。」

鄭建時說:「我把情況跟你談談,下午就回去了。」

芮小丹說:「吃過飯我送你到機場火車站,飛機、火車,什麼趕點坐什麼。」

兩人走到火車總站停車場上車,芮小丹駕車回紫竹園酒店。

路上,鄭建時說:「小丹,你氣色不大好。」

芮小丹說:「這些天在餐館裡刷盤子,有點累吧。」

鄭建時笑笑說:「你大老遠來一趟,你媽捨得讓你刷盤子?」

芮小丹說:「我十幾歲就到店裡打雜掙零花錢,家裡已經習慣了。」

鄭建時點點頭說:「好,好哇!」

午餐時間已過,紫竹園酒店露天酒吧的遮陽傘下坐著七八個喝酒聊天的客人。芮小丹進酒店的時候看門口掛著的那塊招工牌子已經不見了,這裡就是這樣,掛上招工牌子一會兒的工夫就會有人來應聘。

芮小丹把鄭建時向母親做了介紹,然後說:「媽,鄭大哥吃過飯還要趕回柏林。」

芮母說:「菜都配好了,你們聊,我這就讓廚房做去。」

芮小丹選了一張餐廳東南角的五號餐桌請鄭建時入座,這個位置對其他幾位喝酒的顧客互不影響,便於談話。服務員沏好一壺茶端來,給兩個杯子都倒上。

鄭建時從包里取出音響測評報告、格律詩公司印章、現金、代理協議、照片等一堆東西放到桌上,先把四份代理協議和一疊照片遞給芮小丹,解釋道:「代理的事按咱們說好的條件都辦妥了,簽約現場和音響在店裡的陳設都拍了照片。我想,也許格律詩公司以後做宣傳彩頁的時候能用得上。」

芮小丹先看那沓照片,有鄭建時與代理商簽字、握手、碰杯的場景,有整套音響在音響店裡作為商品陳列的場景,有格律詩音箱在貨架上的特寫,有柏林、巴黎、倫敦三個城市各自音響店門面的全景,照片里的人物除了鄭建時之外全是金髮碧眼的洋面孔……她一張一張地看著,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恍惚這一切都是在夢境而不是真實的存在。那些音箱、機櫃,那座遙遠的王廟村,那群名叫葉曉明、馮世傑、李鐵軍、周國正的人們……所有這一切都與這幾個歐洲國際大都市有了某種虛幻的聯繫。

芮小丹接著看四份代理協議,這四個代理公司分別是:

格律詩音箱歐洲總代理……柏林斯雷特姆貿易公司

格律詩音箱德國總代理……柏林格爾斯勒視聽電器公司

格律詩音箱英國總代理……倫敦梅洛林音響電器公司

格律詩音箱法國總代理……巴黎諾爾聖西視聽電器公司

鄭建時指了指現金說:「音響賣出去了兩套,格貝森懂音響,他買了一套。辛格一看音響師買了,也趕緊跟著買了一套。花8千馬克的錢去買3萬馬克的音質享受,這個賬不用算就出來。這是16000馬克,你收下。」

芮小丹高興地說:「太好了,不管怎麼說也是開張了。」

鄭建時說:「還有件事,米哈根實驗中心的測評報告出來以後,詹妮心裡有底了,委託柏林《音響世界》雜誌社對格律詩音箱組織一次專家測評,也叫主觀測評吧,要求雜誌社邀請的評委里除了德國專家以外至少要有一名中國專家和一名日本專家,意思是增加點國際化的含金量,有個中國專家也便於測評結果在中國本土傳播。」

芮小丹心裡一沉,問:「這得花多少錢?」

鄭建時說:「好像是11萬馬克,現在花錢還是小事,問題是這事鬧大了。」

芮小丹問:「怎麼了?」

鄭建時說:「雜誌社拿到傭金以後又拓展了思路,打算再徵集最多九個名額的音箱有償測評,號稱十款音箱大測評,這樣就能在一個爐灶上賺更多的錢,當然其它音箱的參評費要比格律詩音箱低得多。詹妮同意了,因為這就成了國際性的音箱測評,格律詩音箱再輸也是第十名,怎麼都是贏。可我擔心,這戲做過頭了還是不是元英的本意?」

芮小丹問:「詹妮這樣做僅僅為盡點地主之宜嗎?」

鄭建時說:「有盡地主之宜的成分,也有其他的考慮。詹妮是什麼人?沒點知進退的道行能壓得住索林特那種場子?私募基金她押了一把凈賺900萬馬克,元英的500萬馬克在她手裡流通3年,她知道元英是誰,她也需要這個機會。」

芮小丹思忖了一下說:「我不知道這裡的背景,還是不問的好。」

這時服務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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