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10月底的氣溫已經很涼了,冷颼颼的風不停地刮著,捲起陣陣塵沙和地上的落葉,儘管樹上的葉子還沒有完全落盡,零零落落地掛在樹枝上,卻早已失去了春夏之際那種水靈靈的神韻,冬天已經近在咫尺了。

古城有四個長途汽車站,上午9點多鐘芮小丹在上班時間開著一輛警車送丁元英到長途汽車北站,一輛輛發往各地的長途客車依次排列,臨近發車的售票員們在扯著嗓子叫客。芮小丹買了一張發往五台縣的車票,座位靠著車窗。這班車離發車時間還有20多分鐘,她提著丁元英的提包,在汽車旁邊陪他說話。

芮小丹說:「趁這會兒你抽支煙吧,上了車就不讓抽煙了。」

丁元英點上一支煙說:「你剛受過處分,今天又在上班時間私用公車。」

芮小丹說:「以前是出格了,這次是捎帶的。天冷了,到了山上氣溫更低,別忘了加衣裳。手機隨身帶著別嫌麻煩,有什麼事必須在第一時間告訴我。我已經查過日曆了,今天是農曆9月19號,是觀音菩薩出家紀念日,你們今天出門也跟著沾點仙氣兒。」

丁元英笑笑說:「你怎麼快成巫婆了?」

芮小丹說:「元英,你想過沒有,如果那支股票沒有掙到一倍以上的錢,你給歐陽定的出資額就顯高了,這對她是個壓力。」

丁元英說:「有可能,但這種可能性很小,而且可以補救。」

芮小丹問:「你怎麼知道那支股票能掙一倍以上的錢呢?為什麼一定要在明年5月賣掉?一般都認為明年香港回歸、十五大召開都是股市利好的消息。」

丁元英說:「這個問題很複雜,有技術面、制度面、產業結構……很多因素,我跟你說不明白。這東西有點像禪,知之為不知,不知更非知。」

芮小丹說:「書店裡教人炒股的書滿櫃檯都是,怎麼到了你這兒連說都不能說了。」

丁元英說:「真有賺錢的秘笈人家能告訴你?能那樣賺錢也就不用寫書了。」

芮小丹點點頭:「也是。」

丁元英說:「香港回歸是政治問題,是國家主權問題,至少近期不是經濟問題。十五大是要解決政治、經濟的基本策略問題,國有資產重組、債權變股權這些改革舉措已經勢在必行,這裡面既有政治經濟學,也有市場經濟學,既要為改革開出一條道,又要分解改革的陣痛,這時的股市真真假假、大起大落。在這種背景下,你既得盯住莊家的黑手,也得盯住衙門的快刀,你得在狼嘴裡有肉的時候下筷子,還得在衙門拔刀之前抽身。」

芮小丹一笑說:「朦朦朧朧更不懂了,就覺得後背發冷。」

兩人在車邊說著話,時間就過得很快。即將發車的時候售票員再次扯著嗓子喊道:五台的班車馬上發車了啊,買過票的趕快上車,沒買票的抓緊時間買票上車。

芮小丹把提包遞給丁元英,看著他到座位坐下,目送著客車駛離長途汽車站。

五台山是中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位於五台縣境內,由五座山峰環抱而成,五峰高聳,峰頂平坦寬闊,如壘土之台,故稱五台山。

北京、古城、五台三地之間的距離相差無幾,近似一個等邊三角形。韓楚風以前曾經兩次去過五台山,但都是在夏季避暑旅遊,惟此次與丁元英相約而去有所不同,意在拜訪大師談經論道。為了這次參悟佛法之行,他推掉了手頭所有的工作,獨自一人駕駛一輛三菱吉普越野車前往五台縣,在古城至五台縣的最後一個國道收費站等候丁元英乘坐的班車。

韓楚風在收費站等了十幾分鐘,下午2點40分,從古城至五台的班車駛抵收費站,丁元英從車上下來,與迎上來的韓楚風握手。北京一別,兩人已是一年多沒見面了,今日在這五台縣的一個公路收費站相見自然是格外親切。

丁元英把旅行包放進吉普車的后座,沒有關車門,而是站在車門旁邊點上一支香煙,實實在在地抽了一口,他已經有5個小時沒抽煙了。

韓楚風說:「到車上抽吧,得先找個吃飯的地方。」

丁元英說:「不用找了,小丹說跟你在一起招賊,不讓在路邊吃飯,專門給準備了幾個燒餅。這兒有路警候著,就在這兒吃。」說著,他從旅行包里拿出一個裝著幾個燒餅的小塑料袋和兩個密封的瓶子放到后座上,瓶子里分別裝著切得很薄的牛肉片和茶(又鳥)蛋,然後又拿出一雙一次性筷子和幾瓶礦泉水。拿完食品,他又從包里拿出一個檔案袋、一支鋼筆和一盒紅色印油,一併遞給韓楚風。

韓楚風接過檔案袋抽出《歐陽雪向韓楚風抵押借貸的協議書》看了一眼,繞到另一端坐到車裡,打開鋼筆一式三份簽上名字,摁上手印,掏出紙巾擦擦手指上的印油。

丁元英敞著車門坐在韓楚風身邊,把其中的兩份文件連同鋼筆和紅色印油重新放回旅行包,歉意地說:「古城一借錢,這幾個月你就先手頭緊點。」

韓楚風拿出一個燒餅,一邊往燒餅里夾牛肉和茶(又鳥)蛋,一邊說:「我這兒多少年都如一日,債權債務一鍋粥,談不上手頭松點緊點,百八十萬的怎麼都能倒騰出來。陳茹從你那兒拿錢的事我都知道了,害得你窮得賣唱片,是我對不住你了。」

丁元英說:「誰告訴你了?」

韓楚風大口嚼著燒餅,一邊說:「你有難處不告訴我,一定是有需要在我這兒避嫌的地方,除了我那口子給你找麻煩,我想不出還有誰能讓你在我這避嫌,這不明擺著嘛。可這回你是里外不是人了,陳茹說你是成心給她難堪,哈哈……」

丁元英也笑道:「給嫂子帶個話,是我辦事不周到,給她賠罪了。」

韓楚風把后座上的一個不大的黑皮包遞給丁元英,說:「錢在包里,一共20萬,我多帶了10萬,準備了4個文件袋。5萬塊錢敲一扇門,多10萬就多兩次機會。如果連敲四扇門都是認錢不認人的主兒,咱們這趟就白跑了。佛子也是人嘛,現在的寺院都忙著賺錢,真正能靜下心修持佛法的高僧已經不多了。」

丁元英扔掉煙頭,從黑皮包拿出一個文件袋,將1萬元一沓的現金裝進去五沓放到一邊備用,然後也夾了一個燒餅,說:「到了佛家的地盤,就更得說隨緣了。」

韓楚風坐在車裡吃東西很不舒服,就下了車,一手拿燒餅一手拿礦泉水繞回丁元英坐的車門那邊,身子倚著車門說:「你到古城是圖個清靜,怎麼又跟一幫發燒友扯上了?還惹出一檔子扶貧的事。」

丁元英打開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說:「小丹想要個禮物,就有了這檔子事。王廟村是貧困縣裡的貧困村,小丹要的禮物就是在王廟村給她寫個神話。」

韓楚風一下子愣住了,甚至忘記了嚼東西,片刻之後才定住神說:「神話?這種禮物聞所未聞。她跟這村子是什麼關係?」

丁元英坐在車裡面朝車門外,咽下一口燒餅說:「跟村子沒關係,跟覺悟、境界也沒關係,但是跟文化屬性這個提法有關係,用她的話說,王廟村的窮既然是文化屬性的產物,如果一個神話改變了村子,那又該怎麼理解文化屬性?」

韓楚風再一次愣住了,思索著說:「這才是其中的禪機。這丫頭,不簡單哪!」

丁元英說:「什麼神話?不過是強力作用的殺富濟貧,扒著井沿看一眼而已,不解決造血問題,誰敢拿著一個村子的農民去證明扒井沿兒看一眼的結果?那就不是錯了,是罪。如果真理是人做出來的,那也不叫真理了,叫主義。」

韓楚風問:「既是殺富濟貧,你殺誰?又濟誰?」

丁元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聽說過樂聖公司嗎?」

韓楚風說:「樂聖公司是中國Hi-Fi音響挑大旗的牌子,當家的叫林雨峰,音響界的名角兒,據說早年靠走私電器起家,白道黑道都得很熟。」

丁元英說:「樂聖公司有6400萬資產,從不涉足AV音響,在Hi-Fi音響市場佔有17%的份額。樂聖公司稱自己只有矛,沒有盾,永遠都是進攻、進攻,是個霸氣十足的音響公司,網上有人給樂聖旗艦音箱起了個江湖名字,叫獨孤求敗。」

韓楚風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態,謹慎地說:「殺富濟貧,是得找個有點肉的大戶。可就憑你這百十萬的資金、幾個發燒友和一幫等著扶貧的農民,可能嗎?」

丁元英說:「樂聖是因為矛的銳利而無需用盾,我這兒是既無矛可攻也無盾可守,就只能借用樂聖的矛了。我想,在北京擺攤兒,用柏林、倫敦、巴黎三個城市當托兒,讓斯雷克公司當打手,讓法院、媒體起鬨,讓伯爵電子公司落井投石,從樂聖公司碗里化點緣是有可能的,核心在一個小聰明上,小聰明的文章做好了,就能誘導樂聖公司的大聰明,而潛伏在小聰明其中的,是大智若愚。」

韓楚風默默吃東西,沉默了許久之後憂慮地說:「私募基金是狼嘴裡夾肉,可這回是拔刀見血了,樂聖公司是林雨峰的私營企業,他能放過你嗎?」

丁元英說:「光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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