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古城人民路靠近西郊,這裡集中了大大小小的五金電器和汽車維修門市,還有幾家中小型的生活用品超市。馮世傑的汽車美容店在人民路的南端路東,主要經營汽車美容,也兼營汽車電路修理、安裝汽車音響、充氣補胎等雜項。

這天下午,汽車美容店的門前停著幾輛汽車,幾個身穿統一橘紅色工作服的小夥子有的洗車、有的給汽車上蠟拋光。馮世傑也穿著與員工一樣的工作服,只是他的工作服顯得更舊一些,衣服上沾滿了怎麼也洗不掉的斑點油漬,他正在修理一輛黑色奧迪轎車的電路,兩隻手上都是油污。

這時,一輛桑塔納警車開過來,馮世傑習慣地停下手裡的活兒上前迎客,卻忽然愣住了,從車裡下來的不是顧客,而是身著警服的芮小丹。一種直覺的東西在他心裡微微顫了一下,他熱情而又拘謹地上前說道:「芮小姐,你可是稀客呀。」

芮小丹寒暄里包含著詢問,隨和地問道:「挺忙的嗎?」

馮世傑謹慎地答道:「還行,不是很忙。」

芮小丹直截了當地說:「如果你對王廟村那件事還有興趣,下午有時間可以去找丁元英談談,他在家裡等你。他已經搬家了,現在住嘉禾園小區,這是地址。」她把一張早已準備好的紙條遞給馮世傑。

馮世傑伸手接過來,他的手立刻在紙條上印上了一塊黑黑的油漬,他看了一下地址,意識到這實際上是一個預示著某種可能性的信息,於是連聲說:「謝謝你,謝謝!」

芮小丹笑笑說:「別謝我,我沒那麼仗義。」

馮世傑愣了一下,尷尬地說:「呵,看你這話說的。」

芮小丹說:「我還有工作,就不打擾了,你忙吧。」說完她上了車,向馮世傑做了一個告辭的手勢,開車走了。

馮世傑走到屋裡把紙條放在桌上,拿起桌上的一團棉紗擦了擦手上的油污,點上一支煙坐在桌子旁邊愣神,好像要從繚繞的煙霧中尋找答案。「談談」無疑是一個信號,意味著可能存在的機會,意味著僅僅通過一個人就可以獲取與這個人的能力和社會階層所連帶的許多東西。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次談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想了一會兒,他拿起電話撥通了葉曉明的手機,先寒暄了一句:「忙什麼呢?」

葉曉明說:「我和劉冰在音響店裡,人家要動工裝修了,通知我把貨底拉走,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我想把貨底先放你店裡行嗎?」

「行啊。」馮世傑答應過又問:「你找車了嗎?」

葉曉明說:「我呆會兒叫輛計程車拉過去。」

馮世傑說:「花那個錢幹啥?我馬上讓車過去,我也正找你有事呢。」

葉曉明問:「什麼事?」

馮世傑說:「剛才芮小姐來過了,丁先生約我下午去談談。」

「哦?」葉曉明頗感意外,僅從語氣就能讓馮世傑感覺到他對這個信息的關注,他停頓了一下說:「能談就是好兆頭,不可不當真,也不能全當真。」

馮世傑說:「所以找你合計合計,見面再說吧。」

掛了電話,馮世傑出來把車鑰匙遞給一個正在洗車的小夥子說:「小張,你到葉曉明店裡把他的貨底拉回來。」

小夥子把手裡的高壓洗車水槍交給別人,開上吉普車走了。

馮世傑又回到屋裡,在庫房打量了一會兒,騰出一塊地方,這才又出去繼續修車,心裡卻還在想著跟丁元英見面的事,同時也在琢磨剛才芮小丹那句「別謝我,我沒那麼仗義」的話,那是什麼意思呢?他想來想去也沒想透亮。

雅風音響行門前停著一輛承租方的藍色雙排座小卡車,幾個民工有的從車上往下卸裝修材料,有的正在拆卸原先門頭上木頭的支架,那塊白底藍字的「雅風發燒音響行」招牌已經被拆下來扔在了一邊。大門右側地上放著一些音響器材,葉曉明和劉冰一趟趟地從裡面將那些音箱、功率放大器等東西搬出來放在門口。

小張開車過來了,把車停在雙排座小卡車的後面,下車走向葉曉明。

葉曉明對劉冰說:「你和小張先裝車,屋裡剩那點我自己就行了。」

店裡的民工已經開始清理牆壁了,葉曉明抱著最後兩台VCD機向外走,抬頭看見牆上寫著的那行紅字「誓為完美主義音響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他不由自主地怔住了,只見塵屑飛揚之中,那行紅字在裝修工人的清除下變得支離破碎了,他的心像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猛刺了一下,一股酸楚的滋味哽在胸腔。他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而那些原本充滿豪情和悲壯的字元在這一刻似乎也變成了一種無言的嘲諷。

他趕快走了出去。

東西已全部裝上了車,劉冰在車上接過葉曉明手裡的機器放好。葉曉明跟站在門口的新店主握了握手,說了幾句生意場上的客套話,上車了。關車門的時候不知是無意還是因為失落,用力大了一些,車門發出嘭的一聲悶響。

劉冰知道他心情不好,為了緩和氣氛便開玩笑地說:「嗨,嗨,哥哥,就算世傑是修車的咱也不能這樣呀。」

汽車開動後,葉曉明搖搖頭感嘆道:「玩高雅的錢不好掙啊。」

「呵呵,可誰不想玩高雅呢。」劉冰應了一句,然後問道:「啥事好兆頭了?」

葉曉明說:「就是你買他唱片的那個人,約世傑去談談。」

「哦——」劉冰半疑半惑,說:「這人都窮得賣唱片了還能有什麼實力?他沒少到我店裡送唱片,我怎麼就沒看出來他是個人物?」

葉曉明心不在焉地說了一句:「你實在,除了錢看什麼都沒價值。」

汽車不一會兒就開到了汽車美容店,馮世傑還在修車,停下手裡的活兒走過去對開車的小張說:「卸車,地方我已經騰出來了。」

店裡的人多,大家七手八腳就把貨物搬進了屋裡。卸完車,葉曉明和劉冰到水龍頭跟前洗了洗手,然後來到馮世傑修車的旁邊。

劉冰往發動機位置看了一眼隨口問:「啥毛病?」

「起動機壞了。」馮世傑答了一聲,寒暄道:「你咋閑了?」

劉冰說:「閑啥?給曉明幫忙唄。」

葉曉明說:「他那兒又沒生意,呆著也是呆著。」

馮世傑轉入正題說:「依你看,見了面該談點什麼?我心裡真沒個譜。」

葉曉明說:「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發燒友的心是相通的嘛,音響愛好搭台,招商引資唱戲,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以誠相待唄。」

馮世傑說:「我還不知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可咱多少得有點想法吧?要是讓你去王廟村幫農民種地,你去嗎?」

葉曉明說:「還搞音響啊,咱不就是愛好這個嘛!他問你什麼你就如實說什麼,咱要有錢有勢還用打他的主意?」

劉冰站在一邊留心聽著,生怕漏掉了哪句話。

馮世傑低著頭把電路上的幾顆螺絲上好,順手將扳手放到保險杠上,抓起一團棉紗擦了擦手上的油漬對劉冰說:「幫個忙,上去發動一下試試。」

劉冰沒上車,只是拉開車門把身子探進去,摸了一下排檔桿確定在空檔位置上,這才擰動車鑰匙發動汽車,很順利地就發動著了。

馮世傑從口袋裡拿出香煙遞給劉冰一支,自己也點上一支,對葉曉明說:「這事我剛才也琢磨了一會兒,我覺得最好咱倆一塊兒去。」

葉曉明說:「人家是約你談,又沒約我,我去算什麼?」

馮世傑說:「丁先生是什麼人你比我清楚,這時候再扭捏你覺得有意思嗎?我一個人也容易冷場,有你在場,這事成不成的以後都沒啥可說。」

葉曉明想了想說:「那就……晚一會兒去,趕個飯點,請丁先生出來吃頓飯,成不成的也是個禮兒嘛。」

馮世傑這才覺得心裡有點踏實了,說:「我去洗洗手換件衣服,先送劉冰回去,咱再出去轉轉找個合適的飯店,時間也就差不多了。」

劉冰說:「你們忙,不用管我,我就在這兒等著聽信兒,晚上我請你們吃宵夜。」

葉曉明瞟了劉冰一眼說:「哪兒跟哪兒呀?八字還沒一撇呢。」

馮世傑也笑笑去屋裡洗手換衣服了。

下午5點多鐘將近傍晚的時候,馮世傑和葉曉明一起來到了丁元英的新居。畢竟在此之前有過接觸,彼此之間並不顯得有多少陌生。

丁元英請他們進屋落座,給他們遞煙泡茶,幾句寒暄過後他說:「我是外鄉人,咱們萍水相逢都是音響的緣分,用圈裡話說都是發燒友,如果我這人還能有點用處,那就挺好。套話咱們不講了,有什麼就說什麼。」

葉曉明尷尬地一笑說:「丁哥這麼直爽,反倒讓我們不好意思了。我們倆剛才轉了轉找了一家餐館,想請丁哥吃頓飯。」

馮世傑注意到葉曉明是用「丁哥」稱呼丁元英,這要比用「丁先生」更有人情味,而這時候再用「丁先生」就顯得生分了。於是他也沿用了這個稱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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