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6月27日下午,芮小丹在晚飯時間之前來找丁元英。

丁元英一見是芮小丹,客客氣氣請她進屋。

接近七月的天氣,房間里更熱了。芮小丹大大方方地到東屋沙發上坐下,把包放在沙發的一角,歉意地說:「丁先生,那天是我不禮貌,請你原諒。這些天我一直忙音響的事,房子還沒顧得上找,對不住了。」

丁元英在拐角沙發的另一邊坐下,隨和地說:「沒關係,這樣就挺好。」

芮小丹說:「我訂了一套用樂聖旗艦套件和斯雷克功放配置的音響,是臨摹你這套的思路,你看這個配置行嗎?」

丁元英說:「樂聖是中國Hi-Fi音響的第一品牌,它的旗艦單元素質就更高了。斯雷克也是一個很權威的品牌,有發燒友的勞斯萊斯一說。你這套配置很不錯,就是做音箱的時候容積不要太大,盡量消除假低頻,因為原聲的響度已經足夠了。」

芮小丹笑道:「我在雜誌上從沒見過『發燒友的勞斯萊斯』這一說,倒是經常會看到『窮人的勞斯萊斯』的提法。丁先生不必規避什麼,你越繞圈子就越提醒我是窮人。」

丁元英有些尷尬。

芮小丹說:「除了音箱,我還想照著你這台機櫃的款式做個機櫃,這些都少不了要來打擾你,如果不介意,我哪天帶他們來看看。」

丁元英說:「行。如果需要,我這兒還有當時的圖紙和數據,都存在電腦里,你可以拿給他們做參考。」

芮小丹高興地說:「那些你還留著?太好了!」

丁元英說:「就這點嗜好。」說著,他打開茶几上的電腦,隨手找出一張磁碟,很快將圖紙和數據拷出一份。

芮小丹看了看錶,馬上從包里拿出手機給葉曉明打電話,得知他在音響店裡,就約定一會兒去給他送圖紙和數據的磁碟,她在電話里說:「呆會兒我和丁先生一起過去,如果你有什麼問題可以當面問丁先生。」

掛了電話,芮小丹懇切地說:「丁先生,我今天是來請你吃飯的,已經訂好了,還請了幾個文化人作陪。沒別的意思,我那天不禮貌,一起吃頓飯就都過去了。」

丁元英誠懇地說:「是我來這兒給你們添了麻煩,該是我向你們表示感謝。這飯我不能吃,有機會我請你們吃飯。」

芮小丹從包里拿出那張《關於芮小丹停職反省的處理決定》遞過去說:「我知道請不動你,你看看用這個請你行不行?」

丁元英接過來,打開——

關於芮小丹停職反省的處理決定

經古城市公安局紀律檢查委員會調查、核實,刑警大隊芮小丹同志因個人購置音響問題在工作中玩忽職守、公車私用、嚴重失職,據此對該同志作出如下處理:

一、通報批評,責令寫出深刻書面檢查。

二、停職反省15天。

三、停發半個月工資,扣發半年獎金,取消年度評獎資格。

古城市公安局紀律檢查委員會

1996年6月23日

丁元英看過之後思索了一會兒,說:「行,我跟你去。」

丁元英平靜的語氣在芮小丹聽來卻更像是:行,我成全你。她感到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包容。

芮小丹把磁碟裝進包里站起來說:「我在樓下等你。」說完先下樓了。

丁元英帶了2000元現金和一包煙,隨後也下樓去。

葉曉明得知芮小丹一會兒要帶丁元英一起來店裡,立即打電話通知了馮世傑,而馮世傑也在第一時間趕到了音響店。

芮小丹開車帶著丁元英來到音響店,當他們走進房子里時,看到這樣一個場景:葉曉明在店裡正和一位朋友聊天,那人30多歲,手裡拿的正是丁元英的那張唱片。他們不會知道,這看似偶然而又不經意的一幕其實並非巧合。

葉曉明見他們進來忙起身接待,熱情地給他們讓座。

芮小丹拿出磁碟交給葉曉明說:「我們不坐了。磁碟里的東西你先看看,有什麼問題了可以問丁先生。」

葉曉明接過磁碟對丁元英說:「謝謝丁先生,以後免不了會去打擾啊。本來我晚上想去給你還唱片呢,你來了就順便帶走吧。」說著,他向馮世傑伸手要唱片。

馮世傑遞唱片時對丁元英讚許道:「這張碟好啊,真好。」

丁元英從葉曉明手裡接過唱片,隨口很家常地應了一句:「還可以。」

沒想到馮世傑愣了一下,不悅地問:「還可以,就是不怎麼可以了?」

這聲語氣有些異樣的一問使在場的人也都跟著一愣。

芮小丹困惑地看了看馮世傑,對葉曉明說:「沒別的事,我們先走了。」

正當丁元英轉身要走時,更讓人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馮世傑站起來慍怒地對丁元英說了一聲:「你先別走。」

芮小丹感到非常莫名其妙,問:「怎麼了?」

馮世傑生氣地對丁元英說:「唱片是你的,但曲子和演奏可不是你的,你謙虛什麼?穆特是卡拉揚的得意弟子你知不知道?你說,這張唱片哪兒不好了?是薩拉薩蒂的曲子不好還是穆特的小提琴拉得不好?」

芮小丹也有些不悅了,說:「你這不是較真兒嗎?」

葉曉明忙對丁元英說:「他最喜歡穆特了,穆特拉的《流浪者之歌》讓他眼淚都掉下來了,還專門跑到北京看她的演出。你們走吧,別理他,發燒友就這德行。」

馮世傑說:「你這人說半句留半句,這不成心讓我睡不著覺嗎?好不好你說清楚,不說清楚就走,別怪我看不起你。」

芮小丹覺得這位發燒友有些過分,也為丁元英感到為難,道歉沒道理,爭論不值得,心想:大概這就叫發燒友吧。

丁元英淡淡地笑了笑,問:「咱們兩個誰成心?」

馮世傑說:「有理說理啊!」

丁元英有些無奈,不得不點點頭,說:「我個人覺得,穆特拉的《流浪者之歌》還不足以冠一個『好』字。」

馮世傑質問:「為什麼?」

丁元英說:「同一首《流浪者之歌》的曲子,以穆特與弗雷德里曼的小提琴相比較,穆特詮釋的是悲涼、悲傷、悲戚,弗雷德里曼詮釋的是悲憤、悲壯、悲愴,不一樣,穆特多了點宮廷貴婦的哀怨,少了點吉普賽人流浪不屈的精神。」

馮世傑聽呆了,芮小丹也聽得入了神。

丁元英說:「海飛茲是偉大的小提琴大師,但是單就《流浪者之歌》這首曲子,他的詮釋也不一定是最高境界。也許他太在乎技藝精湛了,反而染了一絲匠氣,淡了一絲虔誠。以他們3人各自演奏的《流浪者之歌》相比較,我覺得穆特是心到手沒到,海飛茲是手到心沒到,只有弗雷德里曼是手到心到。」

馮世傑不解地問:「你剛才說穆特是少了點東西,怎麼又說她是心到手沒到呢?」

丁元英說:「心是願望,神是境界,是文化、閱歷和天賦的融匯。咱們都相信穆特想演奏好,但她的性別底色是上帝給她塗上去的,只要她不能超越上帝,她就抹不去性別底色的脂粉氣。穆特的手,是一雙女人的手。」

馮世傑服氣了,嘴裡也連連說:「服!真服!我一定把幾個版本都買來聽聽。」

丁元英說:「那我們就告辭了。」

這時,事態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就在丁元英將要上車的時候,馮世傑竟然追了出來攔住丁元英,葉曉明跟在後面。

丁元英問:「還有事嗎?」

馮世傑懇切地說:「這位大哥,今天認識你是咱們有緣。我姓馮,叫馮世傑,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無論如何你得給我這面子。你要有事先去忙,我在這兒等你。」

芮小丹說:「對不起,我們現在就是去吃飯。」

馮世傑立刻像被澆了一盆涼水,十分尷尬,卻仍不甘心地說:「哎呀,這……太不湊巧了。要是你們不介意……我請你們吃飯吧,給個面子?」

葉曉明就在這個關鍵的節骨眼上插了一句:「芮小姐,你的音箱就是我托他做的,剛才正說這事呢,他以前做過音箱,他們村裡有個木工作坊。」

這時芮小丹突然意識到:這是蓄意的,是沖著丁元英來的。她想,今晚的主客和陪客相互都不認識,多一個陌生人也無所謂,況且做音箱以後也免不了還有接觸,就說:「丁先生,如果你不介意就一起吃吧。」

丁元英說:「行。」

葉曉明不等別人有下文,搶先半拍說:「我店裡走不開,就不去了。」

芮小丹和丁元英都不再說什麼,上車走了,馮世傑開著北京213吉普跟在後面,只剩下葉曉明在店門口孤零零地站著。

夕陽已經落下了,夜幕正悄然降臨。

因為在音響店裡延誤了時間,汽車開到維納斯酒店的時候正值酒店的客流高峰,酒店門前停了很多車輛,停車泊位的服務生忙著引導車輛有序停放。

馮世傑還沒下車就心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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