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案 死寂聖誕

轉眼就到了我參加工作後的第一個聖誕節。街上到處都是聖誕樹和彩燈,最開心的是我把女朋友鈴鐺接到了省城。

鈴鐺這個姑娘,性子有點兒倔,和我一樣也是法醫專業畢業。我好說歹說才勸她放棄了法醫的工作,轉行當了醫生——這當然有點兒私心,我自己整天在現場忙碌奔波也就夠了,真是不忍心讓鈴鐺也這麼折騰。

晚上,我開開心心地帶著鈴鐺去韓式燒烤店吃晚飯,沒想到第一鍋肉剛烤熟,手機猛然響了起來。我皺了皺眉頭,一邊暗想可千萬別是什麼案件,一邊忐忑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手機屏幕赫然顯示「師父」兩個字。

「在哪兒?」一聽到師父習慣性的開場白,我隱約感到這頓浪漫晚餐算是泡湯了。

「在……在吃飯呢,師父。」

「給你20分鐘時間,大廳門口集合。」

「又有案件?」

「清夏縣燒死3個。」

「燒死?非正常死亡啊,我們也要去?」跑了半年的命案,非正常死亡事件對我來說已經是小菜一碟了,我祈望著不是什麼必須去的大事兒。

「死亡3人,我們必須到場,不管什麼性質。再說了,你敢保證不是死後焚屍?」師父說,「別廢話了,按時到。」

以前聽見有案件,我會滿心欣喜,可是這次掛完電話,我卻充滿了內疚。

「去吧,一會兒我自己打車回家。」剛剛還笑嘻嘻的鈴鐺姐姐,這會兒眼眶已經有些發紅。我們在一起的這些日子,一直都是離多聚少。可她畢竟也是法醫系畢業的,政治素質必須是很高的,所以她一抹臉,反倒壞笑著安慰起我來,「去吧,去吧,下次我再宰你一頓大的!」

20分鐘後,我和師父已經坐在了前往200多公里外的清夏縣的車上,鄉村小路上夜色正濃,除了車燈照射出的那一片光亮,幾乎一無所見。四下里靜悄悄的,城市裡熱鬧的聖誕氣氛早已被拋在幾百里外。

突然一個剎車,車子顛簸了一下,駕駛員阮師傅叫了一聲:「哎喲,對不起!」我嚇了一跳,看了看黑咕隆咚的窗外,問:「怎麼了?」

「一隻小貓橫穿馬路,來不及剎車,好像給軋了。」阮師傅說道。我的心裡揪了一下,暗暗為這倒霉的小貓默哀,一條小生命就這麼隕滅了,不知道今晚我們要去的現場,又會是什麼樣的慘狀呢。

「平安夜不平安啊。」一直沉默的師父嘆息了一句。

晚上10點,我們終於趕到了狼狽不堪的現場。

這是一個獨門的小院,方圓幾里都沒有住戶。院內有兩間磚房,都已經沒了屋頂,其中一間已經坍塌了一大半。院子里到處都是積水,看來門外的兩輛消防車費了不少力氣才把大火撲滅,這會兒房子還在騰騰地冒著黑煙。

門口已經拉上了警戒線,刑事現場勘查車車頂上的大燈把現場照得雪亮。幾名穿便服的刑警正在分頭詢問參與滅火的消防隊員和村民。

「先簡單了解一下情況吧。」師父皺著眉頭看了看糟糕的現場,說,「這樣的現場比較難勘查,一片狼藉,消防過程也破壞了一些痕迹。」

師父簡單地沿警戒線外圍走了一圈,背著手,一邊蹭掉鞋子上的泥,一邊走到報案人身邊詢問情況。

「我住在離這兒3里遠的那邊。」報案人很熱心地指著遠處,說,「晚上5點的時候,天開始黑了,我就看到這邊有煙,隨後就看到有火光。開始以為是在燒什麼東西,後來發現不對勁兒,火很大,就趕緊打了119。打完報警電話我就跑到這邊來,看房子燒著了,我也進不去,就喊『老夏、老夏』,一點兒動靜沒有。後來聽消防隊員說老夏被燒死了。」報案人是個50多歲的老頭,他的眼睛紅腫,像是哭了很久。

看來老夏是這座小院的主人,而且報案人顯然和老夏的關係非同一般。

「老夏家幾口人啊?」師父隨口問道。

「老夏的兒子兒媳都出去打工了,老伴去世了,他一個人帶著兩個小孫子,一個6歲,一個4歲,聽說都被燒死了。」

「看來他家條件還不錯吧?」

「一般吧,但他節儉得很。」

「領導好,」這個時候,當地的刑警大隊長走出了現場,「你們來得好快啊。初步看了,一老兩小,3條命。起火原因消防部門正在看。還不清楚是生前燒死還是死後焚屍。屍體被燒得挺厲害。技術人員正在看現場,目前還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

「誰發現屍體的?」師父和刑警隊長握了手,問道。

「火撲滅了以後,一個消防戰士進來清理現場,發現3個人在各自的床上躺著,都燒得不成樣子了。他就聯繫了我們,我們也第一時間上報到了省廳。只是沒想到你們到得這麼快,呵呵。」

「在各自的床上躺著?」師父摸了摸下巴,「5點就睡覺?而且睡熟到連著火了都不知道?」

「嗯,我們也覺得可疑,但還是要屍檢了才能明確性質。」

師父沒答話,掀起警戒帶走進了現場。

我跟著師父進去,這裡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迎面而來一股濃濃的焦煳味,分辨不清燒的是木頭還是人肉。

「師父小心,」坍塌了大半的屋頂看起來空蕩蕩的,時不時有泥沙往下掉落,我走得膽戰心驚,「這屋子隨時可能會倒塌啊。」

「我們看現場的,各種危險都會遇到,有充滿毒氣的現場、有隨時可能爆炸的現場,當然也包括這樣可能會倒塌的屋子。」師父點點頭說,「你有保護自己的意識非常好,不過不能因為現場有危險就不看現場啊,職責所在,義不容辭。」師父拿過技術員遞過來的安全帽戴上,走進了現場。

我們走進第一間尚未倒塌卻沒了屋頂的屋子,發現這裡是這戶人家的廚房和倉庫。灶台上放著四個空碗,鍋里有一鍋麵條。廚房內被熏得漆黑的牆壁全部濕透了,地面上也全是積水。沒有什麼可以勘查的,我和師父又走進另一間坍塌了一半的房間。

這裡應該是卧室,擺放著兩張床,坍塌的磚瓦下壓著的是類似桌子、衣櫃之類的傢具。剛走進屋內,突然,迎面塌下兩塊磚,著實嚇了我一跳。還好3具屍體都躺在自己的床上,沒有被塌下的磚瓦壓壞。走近屍體,一股濃重的肉煳味撲面而來。

我下意識地揉了揉鼻子。干法醫這麼久,我養成了一個習慣,碰見有明顯異味的現場和屍體,我都會使勁兒地揉幾下鼻子。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有效果,揉過了鼻子,通常我就不會覺得異味難以忍受了。

師父當然知道我的這個習慣,笑著問我:「不會吧,腐敗的屍體說難聞可以,火燒的屍體可不難聞,肉燒熟了都是香的。」

不知怎麼的,師父的這句話反而引得我想吐,我突然想起了今晚狼吞虎咽下去的那頓烤肉。

屍體身上的衣物基本已經被燒乾凈,皮膚都已經炭化,3具屍體的姿勢都是拳擊的姿勢。

「屍體呈斗拳狀。」我說,「書上說,斗拳狀是生前燒死的屍體的徵象啊。」

「盡信書不如無書。」師父說,「死後焚屍的屍體很多時候也是斗拳狀。只要火勢兇猛,軟組織迅速受熱收縮就會呈斗拳狀。」

我點了點頭,戴上手套捏了一下老年屍體的胳膊。胳膊上「咔」一聲響,掉下來一塊燒焦的皮膚。

「燒得很嚴重啊。」我說。

「屋頂都燒塌了,當然厲害了。」師父一邊觀察地面,一邊用腳尖蹭了蹭硬土質的地面,說,「這裡炭化最嚴重,這裡應該是起火點,而且有助燃物,提取了快送市局理化檢驗,看看是什麼助燃劑。」

師父不僅是刑偵專家,也是火災事故現場的鑒定專家,對火災現場的勘查也非常有經驗。

技術員按照師父的指示在地上刮蹭著灰燼。師父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看濕透的牆壁,說:「把屍體拉去殯儀館屍檢吧。」

「都快12點了,您的血壓有些高,不如回賓館休息,明天再看屍體吧?」刑警隊長關心地對師父說。

「破案,能等嗎?」師父摘下安全帽,率先坐進車裡,「去殯儀館。」

到了殯儀館,我們都傻了眼。那一年的清夏縣還沒有建成屍體解剖室,殯儀館到處都是黑咕隆咚、靜悄悄的,只有當我們走進停屍房時,才終於聽見了凡間的聲音,那是冰凍屍櫃壓縮機發出的轟鳴聲。停屍房也沒亮燈,月光從窗外照進來,沒有一絲月下的浪漫,反倒多了些陰森的感覺。

「能想辦法照明嗎?」師父問道。畢竟屍體解剖必需的條件之一就是要有充足的光線。

「兩個辦法,一個辦法是用勘查車車頂的大燈,很亮,不過一箱油只能照7個小時,現在咱們只剩下半箱油了。」清夏縣的邵法醫說道,「還有就是用接線板接一個燈泡到外面,不過亮度有限。」

「3個小時我們肯定忙不完,接燈泡吧,最好能找到瓦數大的,然後再用手提勘查燈輔助照明。」師父一邊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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