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案 公路遊魂

省廳法醫部門的工作比想像中繁忙許多,除了要出勘一些特大、疑難的命案現場以外,還有很多信訪案件和行政材料要處理。頻繁地出差,也不全是為了命案,對於信訪案件的複查我們一樣非常謹慎,因為這是發現和洗刷冤案的渠道。

天氣逐漸轉涼,這是我來到省城的第一個深秋,師父帶著我趕赴雲陵市複查一起信訪案件。案情很簡單,也沒有如想像中那樣發現冤案。在轄區派出所約見信訪人溝通的時候,突然門口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我們不約而同地向窗外望去,派出所的門口聚集了一群圍觀的人。

「他肯定是拿了我的錢跑了,這都幾點了,還聯繫不上?」一個中年男子義憤填膺地揮著手臂嚷著。

「怎麼會呢,鄉里鄉親的。」一個40多歲的婦女哭喪著臉說。

「怎麼不會?誰不知道他吃喝嫖賭樣樣都來?我就這麼點兒錢,拿走了我怎麼治病?不管,拿錢出來還我,我後天還要開刀!」男子揪著婦女的衣領不依不饒。

「我哪有那麼多錢啊,你看我們家窮得……」女人慾哭無淚。

「別衝動,放手!」民警看見男子想動手打人,前來調停。

「說不準一會兒就會聯繫你們的,你急什麼,不就幾千塊錢嗎?至於鬧來派出所?」旁邊一個看似知情者的老者說道。

派出所門前經常上演諸如此類的事件,民警都習以為常了,不過初入警隊的我還是充滿好奇,走出派出所想要看個究竟。

在民警的調停下,雙方的情緒很快平穩下來,那個中年男子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原來他叫王啟,得了非常嚴重的膽道結石,經常疼得滿地打滾,忍了一陣子終於忍無可忍,就決定拿出他僅有的5000元積蓄到市裡開刀。開刀的醫院,是村裡的赤腳醫生李解放給介紹的。這個李解放,也是他的街坊,今年50多歲了,因為自學過一點兒醫學知識,就在村裡開了個小診所謀生。後來醫療機構都正規化了,李解放的小診所也就黃了,他一邊偷偷給村裡人看些頭痛腦熱的小病,一邊也順帶著給一些二線醫院當起了醫托,這樣他還能從就診的費用中提取一些提成。

這次王啟一找他幫忙,他就帶他去了市裡的某家醫院就診,當天就安排住了院進行術前檢查。這些天,李解放也算有情有義,自己拿了些錢在醫院負責照顧無親無故的王啟,直到手術前一天,王啟要換病號服,沒有地方貼身放那剩下的3000元錢,考慮到近來醫院的小偷十分猖獗,他就把錢托給李解放妥善保管。沒想到,當天晚上李解放就失蹤了,手機也打不通,王啟擔心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上午依舊沒有李解放的消息。著急之下,王啟打電話叫來了李解放的老婆,才發現李解放也沒有回村子。都是街里街坊的,王啟自然清楚李解放平時也不是個檢點的人,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屬於掙多少花多少的主,他一著急,就把李解放的老婆拖來了派出所。李解放的老婆比李解放小了10歲,平時也常常被他打罵,這會兒什麼也不知道,更是說不出話來。

事情聽起來很簡單,應該是李解放揮霍完了錢財,躲債去了。看熱鬧的人沒看出什麼新鮮來,也就一鬨而散。

我這邊倒是一切順利。信訪案件處置得及時有效,信訪人也信服了我們的複查結論。做完了一些文字材料的工作以後,我們決定第二天早上就返回省城。師父的作息習慣很好,早睡早起。不過這就苦了我們這些喜歡熬夜看書、玩遊戲的小年輕。第二天早上6點30分,師父就來敲門說要趕回廳里,盡量趕上上午的會。

我睡眼惺忪地坐上了回省城的車。大清早,路上的車不多,但是駛到市郊的路上時,我們發現路旁停著一輛閃著警燈的警車,兩名交警正蹲在地上檢查一個躺在地上的人。

「停車。」師父吩咐駕駛員。

我和師父跳下車,聽見一名交警在打120:「城郊東南路化肥廠對面一交通事故傷者,還有呼吸,請儘快趕來。」

「怎麼回事?」師父問,同時出示了警官證。

交警有些詫異,一起簡單的交通事故逃逸,至於省廳法醫一把手都來過問嗎?「領導,今早有人電話報警,說一個人可能是被車撞了在路邊躺著,我們就趕過來了,發現人還有呼吸,不知道傷在哪裡,我們不敢搬動他,120馬上就到。」

我走過去,簡單地看了下躺在地上的人,沒有開放性損傷,一點兒血跡也沒有,走過去搭了頸動脈,發現還有搏動。我問:「傷哪兒了?哪兒不舒服?怎麼回事兒?」地上的男人只知道哼哼。

「隨身物品看了嗎?」師父問道。

「有一個包,空的,就這一張身份證。」交警把身份證遞給師父。

看照片,就是地上這個男人的身份證,名字居然正是前一天被提到的那個李解放。

不一會兒,救護車就趕到了,簡單檢查後,兩名醫生麻利地將李解放抬上救護車,在交警警車的開道下風馳電掣般開走了。

「回賓館。」師父說完後看了我一眼,「沒想女朋友吧?我們晚走兩天,關注一下這起所謂的交通事故。」

我完全沒有意見,因為我也對李解放如此巧合的出現充滿了好奇。

李解放被送到了醫院,檢查發現額部有顱骨骨折,腦挫裂傷。醫生認為他是半夜出的事兒,在路邊躺了幾個小時才被發現,出血量太大,已經沒有什麼希望了。幾經搶救,當天下午李解放就被宣布死亡。

得到消息後,師父帶著我和市局的法醫趕到醫院初步檢驗李解放的屍體,這是對非正常死亡屍體的常規檢驗,不同的是,參與檢查的是省廳法醫。經過檢查,屍體沒有發現非常明顯的外傷,就連CT顯示顱骨骨折、腦出血位置的皮膚都沒有發現明顯的出血。

「你們覺得像交通事故嗎?」師父問市局的楊法醫。

「不像,沒有擦傷。」

「雖然交通事故的損傷通常會伴有皮膚拖擦傷,但是也有僅有一處損傷的案例。現在天冷了,穿的衣服多,如果受力恰巧能導致人沒有裸露部位著地,可能就是沒有擦傷的。」師父說,「不過,這個案子有問題。拉去殯儀館做進一步檢驗吧。」

醫院的門口,王啟和李解放的妻子都在門口等著。王啟見我們出來,問:「我的錢呢?」

「他的隨身物品只有一張身份證。」民警說道。

「肯定是拿我的錢去賭博了,輸光了被車撞,活該!」王啟咬著牙說。

「我們要去殯儀館對屍體進一步檢驗,目前不排除刑事案件的可能。」師父對李解放的妻子說。

李解放的妻子點點頭,對於李解放的死,她沒有太多的悲傷,更多的可能是解脫。

「不會是刑事案件吧?哪有殺人不弄死就扔路邊的?那要是救活了,豈不是自尋死路?」民警提出了質疑。

「我們只是懷疑,目前還不能下結論。」師父說。

到了殯儀館,師父一聲不吭地和我們一起做完解剖。師父解剖的時候不喜歡說話,因為他認為多說話可能會影響自己的判斷。

解剖完,我們聚在水池旁洗手。

師父突然對一旁的民警說:「交刑警隊立案吧。」

別說站在一旁的民警,就連我都吃了一驚。立案必須要發現有犯罪事實,通過這幾個小時的解剖,雖然看到了一些損傷,但是也不能完全肯定不是交通事故的損傷,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您確定這是一起命案?」民警在一旁悄悄地問道。

「可以排除是交通事故損傷,應該是直接打擊所致。所以,應該是一起命案。」師父斬釘截鐵的態度再次展露出來,「走吧,我們去會議室,對專案組介紹一下屍檢情況。」

會議室里,刑警隊員們面色凝重。一起這樣的命案發生,大家都會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非常重。當刑警時間長了,就會有一種欲罷不能的情結。即便刑警這份職業最為清苦、最為辛勞、最為危險,但是當過刑警的人,從心裡認為自己一輩子是刑警。每起案件的發生,刑警們一方面會為接下來的辛苦工作擔憂,一方面又會對面臨的挑戰充滿欣喜。

「屍體的損傷主要集中在頭部和四肢。」師父對照著幻燈片慢慢地說道,「雖然死者的頭部搶救手術過程中取掉了部分額部顱骨,骨瓣又未能在醫院調取,不能看清楚骨瓣的骨折形態,但是我們可以通過CT片看到,這是一個條形的骨折線,沒有凹陷、沒有粉碎。這樣的骨折線在交通事故損傷中很少見,一般出現在直接打擊和摔跌導致的顱骨整體變形的過程中。」

「您是說這種骨折線要麼是直接打擊,要麼是摔跌?那麼怎麼能排除是摔跌導致呢?」

「我們知道,摔跌區分於直接打擊損傷,主要是看對沖傷。對沖傷指沿頭部作用力方向,著力點對側的腦皮質發生的挫傷。如枕部受碰撞,額部的腦皮質發生挫傷,而額部頭皮、顱骨都無損傷。一般見於運動中的頭部受到外力作用後突然減速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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