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曹操晉位魏公 壽春備戰

建安十七年秋,曹操經過精心籌備再次起兵征討孫權。這一回不單是要完成奪取江東的宏願,更為了洗雪赤壁之戰的前恥。曹操吸取上次輕敵落敗的教訓,發兵之前命阮瑀以自己名義給孫權寫了一封長達千言的書信(《為曹公作書與孫權》,見附錄),不但誇耀了曹軍實力,舉例了前朝淮南王劉安、涼州隗囂、漁陽彭寵等地方割據的失敗,並給孫權指明出路:「內取子布,外擊劉備,以效赤心,用復前好,則江表之任,長以相付,高位重爵,坦然可觀。上令聖朝無東顧之勞,下令百姓保安全之福,君享其榮,孤受其利,豈不快哉!」

但曹操也明白,孫權早就鐵了心與自己一爭天下,張昭是他招賢納士的旗幟,劉備是江東的重要盟友,他怎麼可能自毀長城?這封信既是招降書也是宣戰書,明確告訴孫權——老夫又要提兵討伐你了,前番有周瑜領兵贏得僥倖,這次你還抵擋得住嗎?

鄴城起兵之後,曹操南下先至譙縣,與于禁、路昭、馮楷等豫州諸軍會合,並攜曹丕、曹真、曹休等子侄拜祭了曹氏祖墳;既而轉道向東兵進壽春,又與屯守淮南的張憙、倉慈等部會合,並徵調青、徐水軍及九江、廬江、汝南、南陽等郡官員,總兵力超過十萬,對外宣稱四十萬,其規模絲毫不亞於赤壁之戰。揚州刺史溫恢、別駕蔣濟、從事劉曄、朱光、謝奇等人聞曹操親至,提前就從合肥趕到壽春迎接,安排了糧草輜重,並趁此機會彙報這幾年來淮南的情況。

曹操、曹丕信馬由韁馳騁在壽春以東的原野上。秋收還沒結束,田間的稻穀堆得像一座座小山,時而有精壯的小夥子趕著車來搬運。不過他們並不是百姓,而是綏集都尉倉慈麾下的士兵。曹操觀看多時,回首對跟隨的揚州官員道:「看來淮南軍屯卓有成效,不過民屯……唉!」當初赤壁之敗袁術舊部叛亂,戰事平息之後曹操為了防範孫權再度侵擾,把沿江諸縣十餘萬百姓都遷到了壽春以北進行屯田,不料百姓安土重遷又畏懼屯田重賦,紛紛逃亡,如今不過十剩一二,絕大部分百姓反倒過江投了東吳。近十萬人進入孫權境內,不但可以開荒種田,還可以擴充軍備,無異於資財與敵,這個徙民政策是個嚴重失誤。想至此曹操特意瞟了一眼揚州別駕蔣濟,自嘲道:「本來想讓百姓們避難,結果反倒把他們全都趕跑了。老夫慮事不周啊!」

蔣濟當初極力反對遷徙之策,怎奈力爭無效,才造成今日之局面;不過身為下屬怎好揭丞相瘡疤,轉而道:「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只要丞相重整河山廣開恩德,何愁那些百姓不回來?再者屯民逃亡也不僅僅是厭惡屯田,在壽春以南有一夥山賊,為首的頭目叫陳策,原本也是袁術舊部。雷薄、陳蘭等覆滅後他帶了些零零散散的隊伍嘯聚山林,不到一萬人,大部分還是老幼家眷。他們佔據深山險要,倒不與孫權勾結,平日也不為患,唯獨秋收時節出來搶些糧食。有些屯民是被他們搶怕了,交不上糧食才逃的。」

曹操掉轉馬頭:「我知道這件事,昨日已派張憙領兵去勸降了。若是順利好歹給陳策個小官,叫他山裡那些百姓出來,也可以彌補些屯民嘛。」話雖這麼說,他卻已經在考慮修改屯田的政策。經過這麼多年,北方大部分城邑已安定,糧食不再是問題,流民也越來越少,屯田的策略越來越不適應形勢,以後似乎沒必要再搞大規模民屯了,完全可以用軍屯取代。

曹丕自從那日被父親教訓,越發謹小慎微,適時插口道:「父親,今值秋收時節,山賊未附,恐怕此地不甚安全,還是回營吧。」

「嗯。」曹操緊了緊征袍,「是該回營了,前方戰報也該到了。」

一行人迴轉大營,果不其然,自合肥傳來張遼軍報,孫權聞曹軍至壽春也加緊備戰,向江北大營增兵戍守,又發出書信向劉備求援;曹營眾掾屬正匯聚大帳商討對策。曹操笑道:「江東能征之將莫過於周郎,今周公瑾已死,余者不足為懼;至於劉備遠在蜀中,又有曹仁、滿寵屯於襄樊,自顧尚且不暇,又豈能幫得了孫權?我聽聞周瑜死後,孫權以魯肅代之,領兵四千屯於陸口,足見孫、劉兩家嫌隙已生。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以勢相交,勢去則傾,如今不能與赤壁之戰時同日而語。這次我先不管劉備,就打孫權!江東若定,荊州不足為慮也!」看得出來,曹操對眼前這一仗還是頗有信心的。

群僚無不附和,這時有校事盧洪領董昭之命自許都趕來:「啟稟丞相,有長安方面軍報,月前馬超自西涼舉兵復侵隴上諸縣,韓遂所部也蠢蠢欲動。」

前方的仗還未打,後方又出了亂子,曹操不禁蹙眉:「馬超賊心不死實在可恨,他既然要造反造到底,老夫就成全他。傳命至許都,將馬騰父子滿門抄斬暴屍四門!」

「諾。」盧洪領命,又呈上一封書信,「這是荀令君給您的。」

「嗯。」曹操的漸漸臉色由晴轉陰,深吸了一口氣,才打開書信慢慢觀看。

帳內群僚皆已聞知許都朝堂之事,荀彧反對曹操晉位公爵,幾乎鬧到勢同水火的地步。這會兒一見書信,群僚無不提心弔膽——他們固然不反對曹操的僭越,甚至樂觀其成,但大多數人與荀彧也非泛泛之交。荀令君輔助曹操二十餘年,其中主持朝政就長達十七年,無論朝廷還是幕府,甚至軍隊,誰不曾受過他的恩澤提拔?倘若荀彧獲罪,曹操震怒追究起來,再有盧洪、趙達等輩煽風點火,有幾人能脫清干係?牽一髮而動全身啊!

一時間寂靜無聲,所有人都低著腦袋,以餘光默默關注曹操的反應。恰逢將軍張憙交令,急匆匆邁進大帳:「末將參……」

「大膽!竟然不從我意!」曹操拍案大怒。

張憙大駭,暈頭漲腦跪倒請罪:「原來丞相已知道了……那山賊陳策不肯歸降,請丞相治罪。」

曹操把書信一撂,就勢沖張憙發作道:「廢物!為什麼不殺了他?螳臂當車自不量力,小小草寇也敢抗拒天命?」

張憙羞赧道:「陳策居於險要難以攻克,末將兵少不能得勝。」

曹操狠狠拍著帥案:「天下之人如流水,障之則止,啟之則行!生殺予奪盡在我手,我欲為之誰敢阻攔?敬酒不吃吃罰酒,此人不除何以立老夫之威?給我把曹洪、于禁、路昭、鄧展他們都找來,我要發動大軍進剿陳策!」

對付一股小小的山賊,何必動這般陣仗?曹操所怒的似乎不單單是陳策。軍師祭酒杜襲為人憨直,又是急性子,忙出班諫言:「山賊草寇嘯聚深山,守易攻難。無之不足為損,得之不足為益,為此小患何必煩勞大軍?」

曹操卻厲聲道:「雖不痛,癢亦難忍!老夫縱橫半世威震天下,四方豪傑尚且懼怕,難道偏偏不能馴服一人?」

這些小題大做的話真的是說陳策嗎?群僚見他賭上這口氣了,都不敢隨便吭聲;忽聽有個清脆的聲音道:「下官有一言,望丞相深納。」眾人斜眼望去,說話的是揚州從事劉曄。

劉曄,字子陽,淮南成德人,原是征虜將軍劉勛任廬江太守時的舊部,以機智多謀著稱,曾助劉勛計殺巢湖太守鄭寶,官渡之時劉勛降曹,他也歸順了朝廷。曹操也曾徵召過他,對他的才能格外欣賞,但不知何故未加重用,非但沒能留任幕府,連同為淮南舊部的蔣濟、倉慈等人都比不了,至今只是區區揚州從事。

外人不解緣故,曹操卻很清楚。劉曄千好萬好唯有一宗短處,他乃光武帝與郭皇后之子、阜陵質王劉延的後人,漢室嫡派宗親,曹操欲取劉氏之社稷,對這種人難免心懷芥蒂,故而不加升賞。今日一見此人進言,不禁引起注意:「子陽有何話說?」

劉曄身材高大,弓著腰在帥案前答話,更顯得畢恭畢敬:「陳策小豎因亂赴險,非有爵命威信之人難以相伏。往者偏將資輕,而中國未夷,故策敢據險以守。今天下略定,後服先誅。昔日李左車為韓信畫策,顯聲威而服燕齊。韓信區區一將,何況丞相之德?以下官之計,丞相無需大動干戈,給草寇發下一道教令,歸降者有賞,抗拒者加誅,令宣之日軍門開啟,賊寇必然畏死而投效我軍,陳策之眾不戰自潰!」

誰都沒料到,曹操聽了這話竟露出了一絲笑意:「歸降者有賞,抗拒者加誅,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倒是好辦法。張憙,你聽見沒有,就按劉子陽說的辦!」

「諾。」張憙擦擦冷汗,領命而去。

「劉子陽,你以後也到幕府任職吧。」令曹操滿意的不僅是劉曄的計策,更是劉曄的態度。身為劉氏嫡派宗親,卻畢恭畢敬大頌自己的威德,漢室之後尚且如此,又何慮別人反對自己稱公?

劉曄早盼著出頭之日,聽曹操發了話,頗有撥雲見日之感,挺大的個子跪倒在地連連叩頭:「謝丞相提攜,謝丞相提攜……」曹操卻不在意他這些感激話,信手取過一份空白竹簡,搦管而書。

眾人都感覺得到,曹操發脾氣並非針對陳策,看了荀彧那封信後他心情就變壞了。可信上究竟寫了些什麼誰也不敢問,眾人獃獃望著他奮筆疾書寫了份文書,抬手交與趙達:「速速入京交與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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