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曹丕應變冀州之亂 曹操班師

冀州叛軍雖聲勢浩大,但這幫叛亂者畢竟只是尋常的農夫和私人雜兵,根本無力抵禦裝備精良的正規軍。賈信率兵戡亂,只一仗就把他們打得四散奔逃,河間諸縣立時安定,田銀、蘇伯率余寇倉皇北竄,意欲逃出關外。可駐軍幽州的烏丸中郎將閻柔又是何等人物?憑著私人關係致書鮮卑部落,鮮卑大首領軻比能當即發三千精銳騎兵給叛軍主力一個迎頭痛擊,緊接著曹仁率部也趕到了。田、蘇二人雙雙戰死,餘眾或俘或降,這場叛亂不到一個月就被徹底平定了。

軍報傳至鄴城,留守諸臣都鬆了口氣,最慶幸的莫過於曹丕——父親大軍還在回歸路上,母親已平平安安回到鄴城,這場叛亂總算是在自己手中平定,父親面前也算好交代。但還有個棘手問題,田銀、蘇伯雖死,尚有數千投降、被俘之眾,這幫人又該如何處置呢?

突發事件曹操沒有預先安排,這就要靠曹丕自己做主了,為此他召集國淵、徐宣、涼茂、常林等商議。徐宣首先倡議:「丞相鎮冀州六七載,廣開恩路招賢納士,未嘗有失德之處。古人云『小人有勇而無義者為盜』,今叛亂者皆窮凶極惡不逞之徒,若不加刑戮何以警示天下?《尚書》有云:『天命明威,不敢赦。』請將軍當機立斷,早誅兇徒以免後患。」

徐宣素以德行方正著稱,講起話來引章據典繪聲繪色,但多少有些書獃子氣。多虧他那老冤家陳矯擔任長史隨軍在外,若不然瞧他這副大義凜然的模樣,二人又要起爭執。不過在場之人卻沒有異議——都是受命輔佐曹丕的,早處理完這場亂子,大家肩上都少些沉重。

曹丕本心也想誅殺這幫人,畢竟自己當了一回留守丞相,半年來竟無一件事能自己做主,真真憋屈死了。若不在這件事上表現出殺伐決斷,恐怕讓父親小看了。想至此曹丕抽出支令箭遞與徐宣:「致書賈信,命他將所有俘獲之賊就地處……」

「哈哈哈,原來大家都在,將軍正處置軍務了吧?」一個笑呵呵不緊不慢的聲音打斷了命令,眾人側目觀看——程昱慢吞吞地走到了大帳門口。他上繳兵權不過半年時日,卻儼然蛻變成一位閑居老者,穿一身樸素的灰布便衣,既不著冠也不系帶,手裡還拄著根青竹拐杖。行轅之內文官峨冠,武將披甲,也是他征戰多年又有曹操關照,兵士們都敬畏三分,換了別人這副穿戴絕對進不了營。

曹丕一見程昱便有幾分生厭——打仗的時候你不來,仗都打完了又指手畫腳,倚老賣老說你什麼好?心裡不痛快,但礙著面子還得笑臉相迎:「原來是程老將軍,您的病好些了?」

程昱拱拱手:「承您惦記著,是輕了不少。今日閑來無事悶得慌,到營里隨便走走,跟當兵的聊聊天,不擾您的軍務。」

閑著沒事就來遛彎,這幕府中軍大營在他眼裡快成市井酒肆了。曹丕還得扮笑臉:「晚生正處理軍務,老將軍快快請進。妥與不妥之處還望您老多多教誨。」

「算了吧,平亂之時我也沒幫上什麼忙,這會兒又來叨擾,不太合適吧?」程昱話雖這麼說,腳底下可沒停,緊著往中軍帳湊。

曹丕更不便阻攔:「快別這麼說,您是老行伍了,即便進來坐坐也是晚輩臉上的光彩啊!快給老將軍設座。」常林親自搬了一張杌凳擺在帳口。

程昱心道——還算說得過去,就沖你小子今天這份禮遇,老夫就管管這閑事,免得你們以為我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想至此不辭不讓,一屁股就坐下了,捋著花白鬍子緩緩道:「老朽耳朵也聾了,也沒聽清楚。將軍公子似乎要傳令將叛賊餘黨處決,可有此事?」

好長的耳朵,這還聾?曹丕聽出他似有異議,笑道:「記得父親統兵多年有個規矩,圍而後降者不赦。這幫賊子都是田、蘇敗亡後投降的,理應處決。」

「非也非也。」程昱果然唱起來反調,「誅降者,宜在擾攘之時,人心思亂天下雲起,故圍而後降者不赦,以示刑威於天下,斷其利路,使余寇不至於圍也。今天下略定,田、蘇之叛乃在邦域之中,此必降之賊也,殺之無所威懾,臣以為不可誅也。」說到這兒他微抬眼皮瞟了一下曹丕,「若非要誅殺,最好先請示一下丞相。」

程昱雖處閑職,畢竟有參議軍事之權,很受曹操器重。這半年多他借口身體不佳根本不進府當差,即便叛亂鬧得最厲害的時候他都沒露面,現在卻突然跑來發這麼一篇議論,其用意何在?他此來絕非隨便逛逛,實是有意為之。曹丕心細之人,焉能察覺不出?可還未及相問,徐宣又駁道:「老將軍所言雖善,但五官中郎將留守冀州,遇此突變有專命之權,何必再向丞相請示?」

程昱並不反駁徐宣,只是微微一笑,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全憑將軍做主吧。」從他口中說出這「將軍」二字甚是有趣,他原本官拜奮武將軍,而曹丕所任五官中郎將只是七署小官,因人而異才有二千石俸祿、副丞相之貴,所以旁人看來頗有以長屈幼之感。

他越這麼說曹丕越不敢拍這個板,只道:「兩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倒叫晚生難以決斷。反正這幫賊人已握於我手,處置之事不急於一時。容我再想想,改日再做定奪。散了吧……程老將軍留步。」

「諾。」徐宣、涼茂知道他們有體己話,趕緊告退。等他們出去,曹丕立刻起身,繞過帥案湊到近前,向程昱深施一禮:「老將軍有何心腹之言,但講無妨。」

程昱抓住他手腕,方才的嬉笑輕鬆已全然不見,換了一副嚴肅的神情:「若按國法常理而言,徐寶堅所論絲毫不差,確實該將這幫降賊處死。不過將軍與丞相有所不同,以老臣所見,不應依常理處置。」

「這是為何?」

「方才他們道『專命之權』,這種事別人可當真,唯獨將軍您不可以當真。凡專命者,謂有臨時危之急,利害之間者耳。今降賊已制在賈信之手,無朝夕之變。故老臣不願將軍行之也。」

曹丕望著他隱隱含著幽光的瞳仁,已思忖明白了,卻進一步試探道:「將軍所論甚善,然多有隱晦,還請不吝盡言。」

程昱先是一怔,繼而又慢慢恢複了笑意,鬆開他臂彎,拄著杖站起來:「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則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則失言。』老朽輔保將軍父子二十餘載,今已退歸林下但求安享餘生,既不願失人,亦恐失言。」

曹丕賠笑道:「老將軍姑妄言之,晚生姑妄聽之,聽完之後咱們都把它忘掉,如此可好?」

不愧是老曹的兒子,這種玩心眼的事一點就通。程昱心中竊笑,但薑是老的辣,一句露骨的話他都不願意說,只隨口道了句:「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也……」說罷揚長而去。

「多謝老將軍指點。」曹公拱手相送,心裡卻已參透了不少——雖然叛亂已被平定,但老爺子喜怒尚不可知,現在殺降固然不犯歹,卻有越俎代庖之嫌,極易招父親猜忌。再者,無論如何叛亂是在自己管事時出現的,索性就把這事整個攬過來,若把降賊留下,沒準父親還會大發善心一律赦免。失德之處自己擔下,挽回人心的機會給老爹留著,這不就是子為父隱嘛!想到這裡曹丕倏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致命錯誤,絕不該奪營理事,這麼干非但不會有任何好處,反而更招父親厭惡,況且有曹植伺機於側,這實在太危險了!竇輔若沒死該有多好,這時候最需要有人在父親身邊美言。但事已至此,曹丕已沒有選擇餘地了,只能等候父親的裁決……

軍營實在不能再待了,曹丕當晚便把兵符令箭還給徐宣,急匆匆回了幕府。哪知轉天一早就有軍報,曹操中軍星夜兼程已渡孟津,當幕府得知消息時,大軍離城只不到十里了。曹丕萬沒想到父親回來得這麼快,提前連個招呼都沒打,他趕緊帶著國淵等人前去迎接。可剛出鄴城,就見旌旗招展征塵騰騰,打前站的劉岱、鄧展等部已開至行轅大營。叛亂明明已經平滅,中軍依舊急行軍趕回,諸將見到曹丕紛紛拱手施禮,臉上的笑容卻都不甚自然,見此情形曹丕暗叫不好,也不敢再去迎接了,乾脆就在鄴城南門等候父親。

不到半個時辰,許褚、韓浩督率的中軍就到了。曹丕等人正翹首觀望,卻見隊伍一閃,曹操已領著曹植、曹彰等數騎衝到他們面前。曹丕方欲下拜:「孩兒恭迎父……」

不容他說完,曹操劈頭蓋臉喝道:「并州怎麼回事?」

曹丕頓時懵了——冀州出了叛亂,何干并州之事?正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曹操又厲聲問道:「并州擅發民役難道你不知情?千餘百姓入山砍伐樹木,難道這不是你的主意?」

曹丕這才回過味兒來——前番修銅雀台建材不足,他聽舅父卞秉之言給并州刺史梁習寫了封信。或許梁習出於好意,想賣他個人情,因而徵發民夫協辦木材。這本不算什麼大事,可偏偏趕在叛亂的節骨眼上,豈不是沒事找事?曹丕趕忙辯解:「孩兒確曾給梁使君寫信,卻沒有叫他勞役百姓,此事孩兒不知。」

「不知?」曹操惡狠狠等著他,「你乃堂堂五官中郎將,總督留守諸事,發生了什麼事竟全然不知,虧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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