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劉備入蜀,後患無窮 劉備入蜀

曹操西征一路得勝,既得關中又圖涼州。但與此同時,還有一人也在籌謀西進之事,那就是荊州的劉備。

劉備在武陵郡油江口修建公安城已有兩年多,總算是有了自己的地盤,但前途依舊渺茫。赤壁之戰是藉助孫權之力打贏的,江南四郡更是在人家默許下佔領的,論情論理劉備都虧欠孫權,但爭天下者不能以情理揣度。劉備自一開始就是獨立的勢力,他只能適當依附孫權,卻不可能改變初衷。故而劉備可以對孫權卑躬厚禮,可以在江東使者面前低聲下氣,可以娶孫權之妹,在這位大小姐監督下謹慎過日;卻絕不會讓出一寸地盤,更不可能放路讓孫權西進——就爭奪天下而言,孫權與曹操本無區別,都是潛在的敵人!

周瑜死後魯肅承繼兵權,也承繼了索要荊州、進取蜀中的任務。魯肅比周瑜態度和緩得多,但這把軟刀子割肉更疼,他更懂得用時間和道義解決問題。魯肅掌權伊始便與孫權協商,把處於劉備地盤包圍之中的江陵城讓給劉備,並希望以此為條件換取西進之路。不過劉備「朝濟而夕設版焉」,得到城池後即命關羽屯兵江陵,張飛駐秭歸,諸葛亮據南郡,自己坐鎮公安,封鎖了長江數百里水道,並對江東的西征統帥孫瑜假惺惺地道:「備與璋托為宗室,冀憑英靈,以匡漢朝。今璋得罪左右,備獨竦懼,非所敢聞,願加寬貸。汝欲取蜀,吾當披髮入山,不失信於天下也!」

劉備口口聲聲要保衛漢室同宗,甚至不惜歸隱山林。孫權、孫瑜明知此言是假,但荊州水道已被人家鉗制,只有忍下這口氣,轉而向交州發展。表面上看劉備佔了便宜,但孫、劉兩家的關係一下子降到了冰點,而孫、劉間的和睦是抵禦曹操的先決條件。倘若曹操再度來犯,沒有孫權的幫助,劉備還能渡過難關嗎?若劉備再次求援,孫權要求其歸還荊州部分郡縣,劉備還能繼續耍兩面派嗎?所以對於劉備而言,他已經把自己置於萬分孤立的境地。

當然,他這麼做也有其苦衷。荊州四戰之地實在太危險,北邊的襄樊重鎮被曹操佔據,東面夏口要道為孫權把持,兩家勢力都遠超自己,若不能及早擴張勢力,早晚會被這兩家吞掉,因而西取益州,依附險要就成了劉備唯一的希望,他當然不肯把機會讓給孫權。

不過劉備只是阻攔了別人的好事,自己怎麼朝這塊肥肉下手卻還不清楚。陸路而言襄樊阻礙了西進要道,坐擁房陵郡的蒯祺又歸順了曹操,這條路行不通。而逆溯長江又要突破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三峽天險,憑他的實力也很難辦到。長此以往拖下去,孫權是不能取蜀地,只怕到頭來益州卻落入曹操手中,後果更不堪設想。如何打破死局呢?就在劉備一籌莫展之際,竟然有人主動跑來,要敞開三峽領劉備進去!

益州軍議校尉法正出使荊州,奉劉璋之命結好劉備。不過法正從一開始就沒把使命限定在結好的範疇內,他實際上是代表張松、孟達等不滿劉璋且敵視曹操的人來恭請劉備「接收」蜀地的。他第一次來荊州就向劉備表達了仰慕之情,並暗示自己可以幫忙奪取蜀地,不過劉備初次與其見面,搞不清敵友真假,沒有貿然答應,只是予以厚禮妥善送回。可沒過多久,劉璋又派孟達率數千兵馬協防曹操,進一步表達了善意,劉備開始對這件事重視起來。緊接著法正又來了,這次名義上是邀請他領兵入蜀攻打張魯的,但私下裡張松已親手畫了一張蜀中地圖,詳細標註了各個郡縣的道路、兵力、糧草數目。

法正獻出地圖,劉備一見怦然心動,大感事有可為,雖仍不免顧慮,但已將法正視為貴客,設宴隆重款待,又親自為其把盞,一句接一句地問個沒完。法正既來之則安之,知道什麼說什麼,幾乎把蜀中所有機密都透露給了劉備,最後捅破窗紗公然進言:「以將軍之英才,乘劉牧之懦弱;張松,州之股肱,以響應於內。然後資益州之殷富,憑天府之險阻,以此成業猶反掌也!」劉備表面應允,心中卻在反覆掂量利弊……

冬日天短,酒席散盡後為法正安排好館驛,天已經黑下來了,沉沉的天際顯出一彎新月,從公安城並不雄偉的城樓女牆縫隙間灑下清冷的白光,凜冽的北風嗖嗖吹過,刺骨的冷。劉備送走法正並未回自己宅邸,而是一轉身又回了這座臨時的州府大堂,獨立窗前默然無語。張松、法正等人給了他一個機會,但這件事絕非說干就干這麼容易,至少有三個未知的危險:首先,蜀中地勢險要,自己去倒是容易,可一旦翻臉,到時候若拿不下益州,再想退回來就不易了;再者,荊州實力還很薄弱,自己要防備曹操,如今對孫權也得加以小心了,萬一敵人侵犯於後,到時候又怎麼救援呢?更要緊的是劉備不知法正他們能否真的代表蜀中士人之心,亂世征戰固然應兼人之地,可這種奪法卻甚為不光彩,若是不能得蜀中人心,又在道義上栽了大跟頭,即便拿下益州也難以安定。有人出賣劉璋,就有人可能出賣自己,到頭來只能為別人做嫁衣。

劉備仰望天空,頗感自己就像暗夜中的孤月一樣,冷冷清清無依無靠,關羽、張飛、諸葛亮都已派往要地鎮守了,那些新招攬的屬僚資歷尚淺,因為孫夫人的關係家也變得不再像家,他只能守著這座空蕩蕩的大堂,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個桀驁爽朗的聲音呼喚道:「主公,您還沒回去安歇?」劉備回頭觀瞧,從漆黑的堂外走來一人,在昏暗的燈光映射下顯得格外鬼魅。此人身材不高,精瘦的一張臉,細眉小眼短鬍鬚,蒜頭鼻子還有些翻鼻孔,貌不及中人;穿著一身粗布便衣,披著件開襟的大氅,似乎睡不著覺起來胡溜達。

「原來是士元啊。」劉備認出,來者乃是軍師中郎將龐統。

龐統,字士元,襄陽人士。他是荊州名士龐德公之侄,與諸葛亮齊名,被本鄉之人譽為「鳳雛」。不過這位鳳雛先生可與諸葛亮大不相同,既沒有英俊的相貌,也沒有出眾的人望,卻有顆桀驁不馴自驕自大的心,常自謂「論帝王之秘策,攬倚伏之要最」。曹操南下之時,他既不像本家兄弟龐季那樣歸順,也不曾與諸葛亮一起輔保劉備,更沒有像伯父龐德公一樣躲避隱居,而是直接過江想投靠孫權。無奈正因為他驕傲自誇目中無人,招惹孫權不快,竟無緣江東仕途,幸得魯肅推薦,在赤壁戰後回來投靠了劉備。就在他回歸之際,江東陸績、顧劭、全琮等士林新秀前來送行,請他評價各自之才,龐統對全琮朗言:「陸子可謂駑馬,有逸足之力,顧子可謂駑牛,能負重致遠也。卿好施慕名,雖智力不多,亦一時之佳也。」固然是正面的評價,竟把人比作駑馬笨牛,其桀驁之心可窺一斑。

他這種性格,既然能招惹孫權不滿,也難免使劉備不快。初回荊州劉備授其耒陽縣令,龐統竟置酒高卧不理事務,搞得耒陽政務一團糟,沒幾天就被罷了官。好在有諸葛亮、魯肅多番解勸,說他非百里之才,當授予治中、別駕一級的高官,劉備才耐著性子召見了一次。哪知這一見之下劉備竟然看中了,龐統雖為人傲慢,不屑為政之道,卻深諳用兵之道、帝王之術,果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劉備立刻提升他為軍師中郎將,驟然間已與諸葛亮平起平坐了。

「今夜可真冷啊。」龐統慢悠悠踱到劉備身旁,「主公不回去安卧,還在這裡賞月,屬下可沒您這份雅興。」

這哪是什麼雅興?劉備並非不想休息,一則是有心事,二來實在不願到孫夫人身邊,故而留下未走。他知道龐統在揶揄自己,卻已習慣了這位軍師冷嘲熱諷的性格,並沒有嗔怪,只是嘆息道:「法孝直所言之事,我該怎麼答覆呢?」

龐統哪裡是睡不著出來遛彎的?等他問及此事,早已備好說辭:「荊州荒殘人物殫盡,東有孫吳北有曹氏,鼎足之計難以得志。益州國富民強,戶口百萬,糧草兵馬,所出必具,寶貨無求於外,今可權藉以定大事。機不可失,望主公應允出兵。」

出兵的好處劉備自然清楚,但他現在考慮的都是隱患,有些話實難啟齒,故而慨然道:「今與我水火相爭者,唯曹操也。操以急,我以寬;操以暴,我以仁;操以譎,我以忠;每與操相反,事乃可成也。今若以小故而失信義於天下者,我所不取也。」他這話有真有假,每與曹操相反倒不假,但唯恐失信於天下就有些故作姿態了。

龐統也知道這並非真心之言,尤其前番劉備對孫權入蜀橫攔豎擋,又是同宗之義又是庇護之德,連披髮入山的話都說出來了,而今卻要親自動手奪人之地,未免於德有損。龐統心中暗笑,卻還得給他台階下,略一思索道:「主公之言雖合天理,奈離亂之時權變行事,固非一理能定也。兼弱攻昧,五伯之事。逆取順守,報之以義,事定之後,封以大國,又何負於信?今幸有張松、法正為內助,可謂天賜!主公今若不取,恐為他人所圖也。」

劉備背對龐統暗暗思量:奪人之地不負於信,純屬強詞奪理,但「今若不取,恐為他人所圖」倒是不折不扣的實話。曹操本有徵張魯之意,近聞已破馬、韓,日後必要圖謀蜀地;孫權已拿下交州,雖然是蠻荒之地,但只要用心經營,未嘗不能自南方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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