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曹操渡渭水險喪敵手 險渡渭水

徐晃、朱靈夜渡蒲坂津,力退梁興紮下營寨,這不啻在黃河以東楔進一顆釘子,打出一個入口,此後曹軍從潼關到蒲坂津暢通無阻,可以順利到達敵軍以北了。曹操聞訊下令佯攻叛軍大營,韓遂等部誤以為曹軍有意兩面夾擊,於是謹守營寨。如此叫囂兩三日,曹操料想敵人不敢輕易出動了,這才開始部署渡河。

從潼關以西望去,曹軍營寨森嚴旗幟林立,透著威武煞氣,可這只是表面現象,殊不知大部隊早已無聲無息自後寨門撤走,只有少數人虛設旌旗,敲鑼打鼓以為疑兵。六萬大軍渡河絕非易事,需要周密布置,更須防備敵人趁亂進攻。

曹操統領中軍之士坐鎮渭水岸邊親自殿後,督促大軍過河。曹軍舟楫雖不多,但軍令嚴明列隊整齊,加之臨時打造了一些浮板,速度倒也不慢。一天一夜時間,夏侯淵、曹仁、張郃等部皆已渡河,輜重糧草也已運過大半,只要中軍再盡數渡過,曹軍就可以拋開潼關之敵揚長而去了……

曹操身披白狐裘穩坐胡床之上,眾謀士左右相陪;曹植也侍立在他身旁,望著波瀾壯闊的渡河場面甚是激動。不過曹操本人卻不怎麼欣喜,雖然眼下這場仗已撥雲見日,但這熱鬧的渡河場面讓他想起了赤壁——現在只有不多的小船,尚且可以精心謀劃,當初擁大小戰船千餘艘,若是平心靜氣,豈會敗於孫、劉?在他心目中,韓、馬之流不過是無關痛癢的小角色,劉備也不過爾爾,真正的對手只有江東孫權。據聞周瑜已病逝巴丘,孫權、劉備險些因荊州之事反目,這恰是再次南征的好機會;而且青州臧霸傳來消息,周曜、管容等操練水軍已然純熟,這可是在海上訓練出來的部隊,應該敵得過江東水軍吧。曹操已暗下決心,只要打完眼前這一仗,立刻揮師向南再討孫權。

「父親快看!」曹植一聲呼喚打破了曹操的沉思,「二哥在對岸朝咱們招手呢!」曹彰是個好熱鬧的,哪裡耐得住性子?曹植等人一個沒留神,他便躥上了船,跟著前軍先渡了河。

曹操遙望對岸縱馬馳騁朝自己揮手的兒子,笑道:「這傻小子早些過去也是好事,他若留在這邊我更不放心。」說話間只聽眾人齊聲讚歎——原來天上有隻失群孤雁,寒風中打著盤旋正不知飛往何方,曹彰搭弓在手竟將此雁射了下來。

「公子好箭法!」眾謀士不禁誇讚。

曹操看了也很高興,口中卻道:「此不過匹夫之能,你們莫要謬讚,縱得他越發不知深淺。」

王粲飽學多識,也很會說話:「古人云:『將不仁,則三軍不親;將不勇,則三軍不銳。』依在下所觀,平原侯忠孝可親,佔一仁字,二公子武藝出眾,佔一個勇字,皆是治軍之才。」

曹操擺擺手:「仲宣所言謬矣,為將者需仁勇兼備,他們倆一則以仁,一則以勇,難道打仗的時候要他們倆一起為帥?」

連曹植自己都樂了:「真要是讓我倆一同為帥,軍營非亂了不成!」

大家說笑間,竇輔與丁斐縱馬自後面趕來。丁斐下馬道:「我等已派兵收起旌旗軍帳,少時便可運來。」竇輔卻總是一番憂慮之色:「我軍虛張聲勢而渡河,因而賊不敢出,今收起軍帳,只恐賊兵探得我動向過來騷擾。」

曹操冷笑道:「他們這會兒得知已經晚了。大部隊已渡河,少時中軍也渡完了,即便趕來只能隔水而嘆。你們做好準備也過去吧。」

這會兒中護軍韓浩已經帶著不少士兵上了船,並空出兩條稍大的請曹操父子以及眾謀士登船。曹操婉拒道:「將乃兵之膽,兵乃將之威,我若渡去,只恐剩下人心中不安。你們先去吧。」他不肯走,別人也不好意思走,彼此推讓一番,最後還是荀攸與賈詡、樓圭、陳矯、王粲等先上了船。

一篙撐開舟楫離岸,曹操指著樓圭的背影小聲問曹植:「你以為樓子伯其人如何?」

曹植道:「父親年少之交知近舊友,乃社稷之才。」

曹操搖搖頭:「樓子伯雖有其才,然亦為父之儔也。昔日曾有天下之志,因際遇不佳難以自立,才肯屈身保我。他每與人言常常自比,爭雄之心可見。故而我雖任其為將軍,卻不與其兵權。」說到這兒他嘆了口氣,「似這等人雖可用,但不可授之以權,絕不能給他半點兒機會!」

曹植已聽得心驚肉跳。他平日只覺父親與樓圭相親相厚,賞賜優於眾人,卻不知暗藏此等心機,甚覺可怕。

繼而曹操又問:「賈文和其人,你以為如何?」

曹植按捺了心緒,答道:「此老沉鬱中庸,乃忠厚之人。」

「你又看走眼了。」曹操笑道,「賈詡少時馳名關西,先保董卓,後輔李傕,又助張綉。若非有吞天之膽,豈敢煽動涼州部誅殺王允,禍亂長安?你可不要被此人忠厚外表給蒙蔽了,他是因身負禍國之罪而不得不如此。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

曹植不禁寒顫,哪想到一團和氣的曹營竟藏著這麼多詭秘心機?軍師荀攸與賈詡同乘一條船,看見賈詡自然也看見荀攸了,曹植以為這是個沒毛病的,贊道:「荀軍師運籌帷幄公忠體國,此人最好。」

這次輪到曹操無言以對了,想起他與尚書令荀彧的關係,低下頭喃喃自語:「世上沒有十全十美之人……」

曹植隱約察覺到自己可能失言了,荀攸近兩年來並未貢獻奇謀,或許他與父親之間出現了什麼看不清、摸不著的芥蒂吧?

曹操倏然問:「你知道方才王仲宣所論『將之仁勇』出自何典嗎?」

「孩兒知道,乃是太公《三略》。」若論讀書之廣,諸子無出曹植之右。

曹操漫指這泱泱河灘:「昔日姜太公就垂釣於渭水,其釣竿不用相餌之食,離水面三尺,乃言『願者上鉤』,輔保武王開成周之八百年社稷。想來世間君臣際遇也不過這鉤餌之術。夫魚食其餌,乃牽於緡;人食其祿,乃服於君。故以餌取魚,魚可殺;以祿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國,國可拔;以國取天下,天下可畢!」說到這兒他扭臉緊盯著兒子,「你說說,咱們曹家是要做鉤餌,還是做魚?」

曹植萬沒料到父親會把這麼大難題突然拋給自己,一時間竟手足無措,慌了片刻屈身道:「孩兒願聽父親訓教。」

曹操有些失望,不過他並不埋怨兒子,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曹家就是臣,就是要吞大漢的鉤餌,可這條魚不老實,不但吞了鉤餌,還要把釣魚之人扯下河。若要曹家恪守君臣之道,那就只有老老實實做魚,等待清算和沒落;若不恪守君臣之道,固然可以問鼎天下,然而又有何資格去教諭自己的臣子尊崇禮法,效忠自己?對於君不君臣不臣的曹家而言,這似乎永遠是個悖論。曹操也不去想了,只是感嘆:「君不肖,則國危而民亂;君至賢,則國安而民治。禍福在君,非在天時……事在人為……」

剛說完這句話,恰好舟楫回來了,曹植似乎想趕快結束這可怕的話題:「父親,咱們渡河吧。」說著便要攙他起來。

「吾兒先渡,為父身為統帥要在最後渡河。」

「只恐敵患生變。」

「一天一夜都沒事,這麼會兒工夫豈會出差錯?你先去吧。」

這時竇輔也笑盈盈走了過來:「平原侯但去無妨,我在這邊服侍丞相,還有許褚將軍保護呢。」

曹植訥訥而去,大部分中軍將士也都上了船。只數百虎豹騎保護曹操,那旁丁斐也張羅士卒搬運軍帳、糧草還有牲畜牛馬,六萬大軍馬上就要盡數渡完了。

曹操默然坐於胡床之上,獃獃地望著兒子,心裡沉甸甸的。老三雖讀書知禮學識超群,但其心機不密。若說曹丕尚有雞鳴狗盜之才,那曹植倒像是一紙白絹。讀書人自有讀書人的獃氣,雖詩文雋秀氣質飛揚,然終不免禮法桎梏。看得出來他欲爭,可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爭。相較而言,曹丕有長子優勢,而曹植年歲尚輕資質可造,也難分出孰優孰劣,看來還要繼續比下去……想至此曹操不禁又憶起了曹昂,倘若昂兒還在,何須如此為難?宛城之戰實是一生無法撫平的創傷。

曹操浮想聯翩,全然沒有注意到身邊的騷動,許褚、竇輔上前將他攙起,大呼道:「賊兵來了!」他這才注意到,虎豹騎已行動起來。眨眼間征塵驟起吶喊震天,有一隊關中騎兵赫然殺到岸邊,旌旗之下閃出一將,三十齣頭白凈臉膛,頭戴亮銀盔,身披亮銀甲,外罩素白袍,坐騎大白馬,手執一桿馬槊,渾身煞氣八面威風——正是馬超!

原來關中諸將未知曹軍動向,不敢擅自出營,唯有馬超自恃驍勇屢屢請戰,皆被韓遂勸阻。剛才斥候回報,曹營偃旗息鼓收拾軍帳,諸將方悟曹操已暗中渡河。馬超氣不過,即刻提一萬兵馬直撲曹營,果見寨牆空空營壘皆撤,更覺怒火中燒,馬不停蹄繞過關山追到河邊。

千防萬防還是被敵人切了個尾巴,此刻曹操身邊僅數百虎豹士,哪抵禦得住?馬超猛催坐騎恰似一道白光扎入曹軍之中,後面眾騎兵也勢不可當,將曹兵沖得七零八落;虎豹士勇則勇矣,卻寡眾懸殊,霎時間死傷過半。馬超自舉兵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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