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步步驚心華容道 雪上加霜

赤壁戰敗的影響遠遠超過了曹操的估量,這不單單是戰場上受損,而是大大撼動了整個局面。荊州方面受敵,孫權趁機率十萬大軍殺至江北包圍合肥,姑且不論這「十萬大軍」可不可信,合肥會不會陷落,但至少造成了惡劣的影響。處於廬江、九江二郡的陳蘭、雷薄、梅乾、雷緒等本為袁術舊部,盤踞江淮亦兵亦匪,早與孫氏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不過迫於局勢才歸順曹操,貌恭而未心服。如今曹操戰敗,孫權進攻合肥,揚州刺史劉馥又恰在此時病逝,他們終於有機會興風作浪了,立刻召集舊部,轉瞬間就攻佔了氐縣、六安、潛山等六個縣城,叛軍達到五六萬人。

曹操原指望召集七軍再戰周瑜,現在不可能了,他連救援合肥的人都派不出了。無奈之下只能把所有馬匹裝備給未受損傷的張憙一部,命他帶領那一千多人趕赴合肥。原本還想調汝南李通去救,可又得到消息,李通剿滅桃山叛匪張赤,雖然已經得勝,但打完仗就病倒了,暫時無法領兵。只好叫張憙先奔汝南,把李通麾下三千兵帶上再去解圍。

又經過兩天的艱辛跋涉,曹操終於撤退到江陵,不過僅僅停留了幾日,便啟程繼續北上。他很清楚,淮南出了問題,周瑜與劉備不會輕易罷手,勢必要趁勢攻打荊州,他手下的殘兵敗將已沒有戰鬥力,必須尋一處清靜地方進行休整;現在淮南受敵,荊州也受敵,他絕不能羈絆在任何一處戰場,必須選個合適位置居中觀察,以便往來救援不受牽制。這個最佳地點就是家鄉譙縣。

曹操命曹仁、曹洪繼續駐守江陵和夷陵,又派滿寵守當陽,樂進守襄陽,調徐晃所部南下,一方面為了禦敵,另一方面也是盡量召集流散的部隊,他自己則帶著疲憊不堪的敗軍北上還鄉。

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四月,舉步維艱的曹操敗軍終於回到了譙縣,不過剛一下馬,就有個巨大的噩耗等著曹操——他最寵愛的兒子曹沖已病入膏肓無葯可醫了。

經過許都方面的查找,華佗的《青囊書》終於找到了,不過不再是卷冊,而是一團灰燼。華佗之所以在曹操拿下荊州後告假還鄉,也是為了這部醫書。普天之下皆知沛國華佗與南陽張機是當今兩大神醫,張機著有《傷寒雜病論》,華佗卻始終沒能完成著作,荊州歸順兩人有了見面交流,華佗自不願輸於張機,故而謊稱妻子有病,回鄉完成著作,意欲與張機交流技藝,不想因此引來殺身之禍。華佗在獄中料想難免一死,便把剛剛完成的《青囊書》托與一名獄卒,告訴他精研此書可以救人。哪知華佗死後那獄卒竟一把火將書燒了,盧洪、趙達查起此事,喝問那獄卒為何燒書,人家的回答有理有據:「縱然學得與華佗一樣神妙的醫術,到頭來也是枉死獄中,留它何用?」

李璫之費盡心力束手無策,眼看曹沖連湯藥都灌不下去了,只得跪倒在曹操面前頓首請罪。

「庸醫!」曹操指著他鼻子破口大罵,「給我繼續醫!若醫不好,我要你全家的性命!」

李璫之本就是個木訥怯官的人,老師又被曹操所害,實是硬被抓來給曹沖看病的,見曹操怒不可遏,早嚇得哆嗦成一團,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了:「丞、丞相莫說殺我全、全家,就算殺、殺殺我全族……我也……」

「我不管!你要給兒醫好,否則我扒你的皮!」曹操不再理他,湊到榻邊注視著兒子——幾個月前曹沖還活蹦亂跳,會說話會辦事,會討曹操歡心,跟個小大人一樣;可現在卻昏迷不醒,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渾身上下又濕又燙,人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

曹操摸著兒子的額頭,輕聲呼喚:「沖兒!倉舒!你睜開眼看看為父,跟我說句話啊,你聽見沒有?聽見沒有?你娘親還在鄴城等著你回去,你醒醒啊……蒼天!為何這樣戲弄我曹某人!」霎時間曹操又想起了當年慘死宛城的曹昂,他感覺老天爺在故意捉弄他,兩度讓他器重的嗣子亡故。喪子之痛一次還不夠,老天爺偏偏要在他最失落的時候再給他一次打擊,擊得他肝腸寸斷,五臟六腑都碎了。

曹丕、曹植、夏侯尚、曹瑜等親眷也守在榻邊,見他痛苦已極,起身相勸:「丞相莫要過於悲痛,當心傷了身體……」

不勸還好,這一勸曹操滿腹邪火變了方向:「我悲痛?我悲痛什麼?沖兒還沒死呢,你們盼著他死嗎?」一句話吼得幾人呆若木雞。曹操用手一指曹植:「你是怎麼照顧你弟弟的?是不是你把他害死的,說!」

曹植嚇一跳,趕緊跪倒在地:「孩兒豈敢行此禽獸不如之事?」

「有什麼不敢的?這世上之人為了權力什麼事做不出來?沖兒若死了,你也別想有好日子過!」曹操忽然把手一轉,又指向了曹丕,「還有你!沖兒死了你就高興了,是不是?」

曹丕立刻矮了半截,趴在地上連連頓首:「孩兒不敢……」

夏侯尚、曹瑜見此情景也跟著跪下了,主動為二人開脫:「皆是我等照顧不周,與兩位公子無干,丞相息怒。」

曹操哪裡息得下怒?背著手在房中轉來轉去:「你們統統恨我兒不死,是不是也想把我害死!我饒不了你們,還有孫權小兒、大耳賊劉備……」他悲恨交加,思緒已有些混亂,「他們都是害死我兒的兇手!我曹某人不會善罷甘休,我曹某人是不會失敗的!」他張牙舞爪喊了這麼兩句,忽然身子一歪,俯倒在榻邊,雙手抱頭不住呻吟——一年多未犯的頭風病又重新發作了。

曹操感覺頭上劇痛天旋地轉,閉上眼睛,再沒有吶喊的氣力。眾人一陣大亂,李璫之向前跪爬幾步,磕磕巴巴道:「我、我配副湯藥,能治頭風,是、是否……」

「哎呀,別廢話了,還不快配!」曹瑜急得跺腳。

李璫之哆哆嗦嗦把葯配好,交與夏侯尚去煎,仗著膽子為曹操按摩頭部。不多時湯藥煎成了,曹丕吹了又吹,一匙一匙往他嘴裡喂。這會兒曹操呼吸已趨於平和,只喝了小半碗,便慢慢睜開眼睛:「我不該歸罪你等,委屈你們了。」這陣突如其來的病痛使他態度和緩了下來,也漸漸想清楚些了。

曹植卻道:「兒等受父親養育之恩,談何委屈?父親安心養病,不要想太多。」

曹操微微點頭,又看看李璫之:「你也能治老夫的頭風?」

「在下學藝不精,只會配藥煎藥,不甚通針石之術。」李璫之所言不虛。若論對藥性藥理的研究,他甚至不亞於老師,但論及針石之術就不行了。

曹操嘆了口氣:「那你就不能給我兒治好病嗎?」

「公子之症乃氣虛體弱與傷寒之疫並發,在下才力不逮,若要治好此病,恐怕只有我老師才行,或者……或者請來南陽張仲景,也未可知。」

曹操搖了搖頭——華佗叫他殺了,赤壁戰敗江南四郡鞭長莫及,怎麼請張機回來?即便私下派人找到,人家又願意來嗎?曹操此時方才追悔莫及:「我悔不該殺華佗,若此人還在,沖兒焉能不治?」話未說完已滿眼淚花。

曹丕、曹植也不禁悵然,李璫之聽他可算承認老師死得冤,更是唏噓不已。曹操拍拍他肩頭:「生死有命,你能盡多大力,便盡多大力,老夫也不再強求。你來治病,老夫去求天求地求鬼神,但願能保沖兒渡過此劫。」素來不相信天命的曹操竟要為兒子祭祀祈福,當真是無可奈何了,「從今以後,老夫的頭風也由你診治。」

李璫之聞聽此言又是一陣顫抖:「在下只通湯藥,此法甚慢,恐不能似師傅般針到病解。」顧慮是當然的,華佗那麼大本事曹操還嫌慢,憑他的手段還不得死一百次?

曹操卻寬宏道:「沒關係,慢慢來,老夫不怪罪。」硃砂不足紅土為貴,兩大神醫他都錯過了,剩下這麼個精通藥理的李璫之,難道還不知珍惜?

方說到這裡,又見門帘一挑,樓圭滿臉焦急走了進來——他受命運送王儁靈柩回汝南下葬,哪知走了幾個月竟發生這麼多變故。樓圭滿腹不解,尤其聽說許攸在軍中落水溺斃,死得不明不白,同學之義豈能不問?正要找曹操計較清楚,卻見他病怏怏歪在那裡,滿腹之言竟堵於喉間:「你怎麼也病了?」

曹操低著眼沒有看他:「老毛病,不礙的。」

樓圭見此情景不知如何開口,只道:「當年我與你,還有子文、子遠相交甚厚。子文歸葬之事我已辦妥,子遠又驟然棄世令人驚異,你可更要保重身體。」

曹操聽樓圭道「子遠又驟然棄世令人驚異」,心頭不禁狂跳——他自然不必怕樓圭,但萬事逃不過一個理字,殺許攸既是酒後衝動,也是積怒已久,這些話如何向樓圭明言?提到王儁,他更加不安,昔年曹操罷官在家,王儁前去探望勸他再次出仕,當時曾囑託:「許子遠貪而好利,樓子伯倔強耿介,若有一日觸怒,還望你念在故舊之情多加容讓。」事到臨頭怎麼全忘了?又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王儁?

樓圭見他變顏變色又不敢看自己,心中的猜測已核實了八九分,長嘆一聲搖頭而去。

曹操心中不寧更覺頭上難受,忙端起剩下那半碗湯藥,一股腦都灌下去——自己作的病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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